赵邦杰甩了甩马鞭,急躁的大呼:“快!快!快!再行三十里路就到千言山了,过了千言山,弟兄们大口喝酒,大块吃肉。”
黑衣人已是疲惫不堪,被赵邦杰打了一针鸡血,强提精神,催马前进。
在柏乡过济水时,无桥无路,黑衣人费了老大的劲才将马车弄过了浅水河。
两辆马车上的乘客都是神佛,现在还不敢怠慢,等抵达临城了,任打任杀可劲儿来。
身后上千的骑兵依然不紧不慢的跟在马车队后面,给赵邦杰、马大胡子等人造成了极大的心理压力,也消耗了他们很大一部分的体力。
可以说,这些人已是心力交瘁。
若非还有个巨大的盼头在信德府等着他们,此时怕早已崩溃了。
“寨主,前面有个村庄!”
马大胡子指着远处一个低矮的“土包子”兴奋的大呼。
因为土包子在冒烟,是炊烟!
有炊烟就有人,有人就有吃的。
他们已在寒风凛冽中走了两天,西军给的炊饼啃着像皮革,肉干柴得能把牙齿扯下来。
一顿热乎的饭,哪怕是喝口稀粥都能让人口水横流。
黑衣人们望见了“梅”,口齿生津,顿时来了精神。
赵邦杰紧绷的神经被身后那些守规矩的西军松了套,看来手里有沈放婆娘这张王牌,西军真不敢乱来。
“马大胡子,你带两个弟兄先去探探路。”
“得令!”
马大胡子咧开了嘴,点了两个弟兄,快马加鞭的向村子里赶。
来到村前,一棵外脖子老槐树旁立了一块石碑,上书“义庄”二字。
“真他娘的晦气!”马大胡子大大咧咧的骂了一句,但还是驱马进了村。
这个村子绝大多数土胚房都见了顶,随处可见的烂坛碎瓦,烧成了黑炭的房梁,已然被反复的兵灾折腾得成了废墟。
只有冒着炊烟的那几间茅草房还像点样儿。
马大胡子从马鞍上摘下铁枪,步行至茅草房前。
这茅草房一看就是新盖的顶,院子的土围墙上刚和出来的新泥上,草干还现着一丝翠绿色。
“喂,有人在家吗?”
马大胡子叫唤一声,已不请自来,一脚踹开了院子的篱笆门。
一个头缠着青色布巾的农妇才推开木门,惊叫一声“嘭”的又关上了。
马大胡子顿时来了精神,这破村子里竟然还有女人?
虽然看着土不拉叽的,给爷解解馋还是管用。
“哈哈哈!娘子休要慌,爷爷不过是路过的,到你家讨口热汤而已。”
茅草房的门又打开了,这次出来的是一个庄稼汉。
庄稼汉手里拿着一把叉子,大声的呼喝:“好汉,俺家是刚从山里躲难回来,缸里没有一粒米,一升面,你去别家吧!”
“直娘贼,你他娘的别给脸不要脸!”
马大胡子的耐心迅速的消耗,下体却迅速膨胀了。
“外头大风呼呼的刮,爷爷今日就住这儿了,怎么地?”
一个黑衣人提醒道:“马爷,寨主说,别生事端。”
显然,黑衣人看出来了,马大胡子的魂都被刚才那个身材纤细的农妇勾去了。
自从降了西军,他已许久没开过火了,前次在祝峰山仅仅调戏了一下沈放藏着的深宫女子,被傅彪当狗一样关了一个月,几乎被折磨死。
这也是马大胡子决心反了西军的原因。
“生个屁的事端,老子这是进屋生火,给寨主准备暖脚水。”
马大胡子舔了舔嘴角,将黑衣人往外推,急不可耐道:“去去去!你们回去告诉寨主,今晚歇息的地儿找到了。”
马大胡子支走了弟兄,嘿嘿笑着向茅草房里走来。
“大兄弟,不就蹭口吃的嘛,爷爷这儿有大把的钱,开门拿去,够你花一辈子。”
马大胡子用铁枪戳着门板,笑嘻嘻道:“这年头,香肉还摆上案头呢,还舍不下一个娘们?”
门内传来庄稼汉的怒喝:“狗贼,想糟蹋俺媳妇,先从俺尸体上踏过去!”
“呦,喝个二两还上头了?”
马大胡子手上的铁枪猛然发力,一枪刺穿了木门,随手又往后一扯,铁枪卡在木板上,直接将木门连同门楣扯了下来。
“他娘的不上道的玩意儿,如今是你想求死,怨不得爷爷了!”
随着尘土落定,马大胡子也瞧清楚了里面的状况。
农妇缩在茅草房内一束柴草后面,庄稼汉则举着铁叉子,却步步后退。
“他娘的,你们塞一屋子的柴草干逑?”
马大胡子发现茅草屋里束着一捆捆的柴草,除了门口,几乎将屋子塞满了。
“什么味儿?”
马大胡子吸了吸鼻子,一股熟悉的腥味飘入鼻孔。
身后突然哗啦啦的响,马大胡子打了个寒颤,回头一看,洞开的门被两捆柴草堵上了,两个提着刀的汉子正虎视眈眈的盯着自己。
“我去,大水冲了龙王庙,老子竟然遇上土匪了?哈哈哈!”
马大胡子提着铁枪,突然一收笑脸,双目圆瞪:“你们几个蟊贼可知爷爷我是谁?”
屋内三男一女一声不吱。
马大胡子显然很满意这种效果,又哈哈大笑:“毛都没长齐的狗屁东西,学人家打家劫舍?耕田种地会死吗?好好做人会死吗?”
马大胡子的目光又瞟向了那个农妇,就着不远处灶膛里的火光,他这才发觉这女人还有几分姿色,要是将满脸的灰洗干净了,换身好衣裳,摇身一变还会是个大美人儿。
马大胡子一挺铁枪,直指庄稼汉,厉声道:“不想横着出去的话,就给爷丢下那破铜烂铁,乖乖蹲墙角去。”
庄稼汉依然挺着叉子,一动不动,因为背着火光,看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
“呦呵,还尿性上了?”
马大胡子话音未落,手中铁枪突然递进,朝庄稼汉胸口直刺。
杀人,他是专业的。
一寸长一寸险,他手里的铁枪长七尺,只需跨上一大步就能将庄稼汉胸口刺个大窟窿。
至于庄稼汉手里叉草料的叉子,在马大胡子眼里,不过是个玩具。
铁枪迅捷无比的向前递,眼看就要戳入庄稼汉的胸膛了。
马大胡子眼前一花,庄稼汉似乎侧了个身,手里的铁枪却控制不住的快速前冲,马大胡子一个趔趄,几乎摔倒。
碰上硬茬了!
马大胡子的鼻头又传来更为浓郁的腥味,这味道他太熟悉了,是人血的味道!
啪!
背上传来火辣辣的痛,马大胡子憋着的一股气被这一记攻击卸了功,等他囫囵想爬起时,一只脚已踏在胸口,一柄长刀泛着寒光抵在他脖子边上。
那个农妇脚步轻盈的走了过来,蹲下身子,脸上的灰已抹去,露出一张五官别致、英气不俗的面容。
农妇嗤笑着:“马大胡子,好好看看老娘这张脸!”
马大胡子顿时醍醐灌顶,人间清醒。
“你是……朱瑶?”
马大胡子瞳孔瞬间收缩,这个朱瑶与他的丈夫伍阎王可是不相上下的狠人,杀起人来眼都不眨一下。
他娘的,中圈套了!
伍阎王的妻子出现在这儿,那马车队恐怕早就被人设计了。
庄稼汉依然一副冷冰冰的表情,说话的语气却完全变了:“去阎王爷那儿报到时,报清楚爷爷的名字——梁照业!”
说完,梁照业手上的长刀往前一送,马大胡子的脖子被整齐的切了下来,连哼都来不及哼一声。
梁照业回过头来,招呼门口的两个士兵:“发信号。”
两个士兵推开柴草出了茅草房,没一刻,一支响箭射向空中。
“朱家娘子,你护好了大夫人的马车,剩下的敌人由我来收拾。”
朱瑶点了点头,从腰间束带上取出一个火折子,将柴草踢倒,柴草下面露出几具尸体。
……
赵邦杰惊诧的抬起头,黄昏下,一支响箭拖着长长的青烟,在天空中炸响。
身后的马车传来骚动,一个身影跃上马车顶上,马鞭挥舞,将两个弟兄从马背上抽下。
马车后面两个兄弟见状,挺起铁枪,欲刺向马车内的人质,可车顶那个身影已高高跃起,凭着一根马鞭,先卷上其中一支铁枪,同时双腿在空中连蹬,竟然立在另一支铁枪上。
赵邦杰大为震惊,才眨眼的功夫,那个人同时解决了四名弟兄,看似轻描淡写,可那四名弟兄却再也站不起来了。
“一起上,拿下沈放的婆娘!”
赵邦杰意识到中了埋伏,提着铁枪吆喝黑衣人一起围攻那个马车夫。
同一时间,村庄一处茅草房燃起大火,原本静谧的村庄像铁水倒入水缸一般,瞬间炸裂,数不清的士兵凭空天降。
村子里发生了激烈的战斗。
侯勇挺着一杆抢来的,通体铁铸的铁枪,直接将枪当成了棍子来使,迎着十余支铁枪,凶狠击敌。
他完全采取不要命的打法,对刺来的枪头不躲不闪,却每次都在敌人的枪头刺中身体前,将持枪的黑衣人砸倒在地。
赵邦杰自知没有退路了,不击杀眼前这个潜伏的车夫,拿住沈放的婆娘,自己将死无葬身之地。
赵邦杰加入了战斗,他的铁枪和车夫手里的枪一炉锻造,同样的武器在他的手里,比黑衣人更具威力。
赵邦杰趁着侯勇迎击黑衣人,露出后背的机会,悄无声息的向前送出一枪,直指后背。
“侯队长小心后面!”马翠花从马车内露出一半的脸,尖声提醒。
其实侯勇早已将身边的敌人纳入了眼内,包括背后偷袭的赵邦杰。
长期艰苦卓绝的潜伏斗争,让他的触觉极其敏锐,要不也不可能活到现在。
只见侯勇一枪扫倒面前的黑衣人,趁着招式未老之际,手腕发力,七尺长的铁枪荡向身后。
赵邦杰见行踪败露,持枪急进,试图扛下这一扫之力,刺中对方的身体。
却不想侯勇荡来的铁枪已挽出枪花,几个枪头化为幻影,嗡嗡闷响,向自己身上罩来。
这可是通体铁铸的铁枪,竟然能挽出枪花来?
赵邦杰大骇,刹住身形,右手回抽,左手震荡,情急之下也用出了挽枪花的招式,却哪里能将铁枪抖动起来。
他也算身手敏捷,双腿微曲,身躯后仰,蹬蹬蹬的向后猛退。
侯勇手里的铁枪似乎长了几尺,如影随形,追着赵邦杰刺来。
眼看侯勇的铁枪就要在赵邦杰身上戳个窟窿眼时,侯勇却突然收力。
空中传来几声“嗖嗖”声,几支箭矢在电光火石之间被侯勇一一拨飞。
“翠花嫂子,护住大夫人,趴下!”
侯勇大声提醒,飞身上翻上马背,喝一声“驾”,马车前的双套马撒开蹄子向前冲。
赵邦杰惊魂未定,从地上爬起,空中更多的箭矢破空射来,他一个懒驴打滚,抱着一具黑衣人的尸体翻了几翻,数支箭矢穿透尸体,几乎插到他的眼球上。
而不远处,驱马急走的马车车棚上,已插了不少的箭,不知马车内的几个女人生死如何。
赵邦杰顾不上逮人质了,调整姿势,尽量躲避天空中飞蝗一般的箭雨。
才喘息之间,箭雨曳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尖厉的呼喝与嚎叫声。
兵铁交鸣之声充斥两耳,战马踏地声隆隆震响。
眼前战马奔腾,刀光闪闪,数不清的战马从头顶跨越,吓得赵邦杰灵魂出窍。
赵邦杰又将尸体翻了个身,这次直接将身体埋在黑衣人尸体之下了。
头顶上眼花缭乱的马蹄不停的飞跃,浓郁的血腥味充斥在空中,赵邦杰将头都埋在尸体下,心中默默的祈祷别被一蹄踩中。
呼喝声、哀嚎声持续了不多一会儿,战马的蹄声渐渐远去。
赵邦杰摸了一把糊满脸的血迹,悄悄的将脑袋伸了出来。
他身上倒伏着几具尸体,尸体四仰八叉的横着,倒像是一只趴在地上的血乌龟。
赵邦杰顾不上许多,艰难的从尸堆里爬出来,却不敢站起来,因为远处的厮杀声依然激烈。
那个村子腾起了一条巨大的火龙,将黄昏的原野照得透亮。
赵邦杰这才发现,周围的原野上密密匝匝的全是士兵,成队的战马在原野上驰骋,冲锋。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尾巴后面的西军骑兵满打满算也就一千余骑,这成千上万的士兵从哪儿冒出来?
就算那个小小的村庄里埋伏着伏兵,也藏不了这么多啊!
不远处,一群步骑兵围成了一个大圈,圈内还能看见兵器挥动的模样,战斗依然不止。
“住手!”
“车内的是信王殿下!”
“你们是大宋的士兵,看谁敢动信王殿下一根手指头!”
一个尖锐的女高音穿透人群,压制住厮杀呐喊声,传至了赵邦杰的耳中。
一个男子怒喝:“曹家娘子,你再不让开,老子连你一块儿宰了!”
“我曹家世代忠良,忠心护主,王将军你敢下手就即刻动手吧!”
又是一群乱哄哄的呼喝声响起。
“我曹歆一介女流,但血液里流的是曹家的血,你们不怕日后被钉在史家的耻辱柱上,就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王都统,休要听她狡辩,这车内藏的必是沈放的婆娘,是信王殿下的话,早就出声应答了。”
正在那一圈步骑兵高举兵器,准备动手时,远处传来一声怒吼。
吼声如同一头狂怒的雄狮,撕破了苍穹,振聋发聩。
赵邦杰惊惧的抬眼寻声望去,一个铁塔一般的骑兵,单枪匹马一头撞向步骑兵圈中。
顿时,残肢乱飞,鲜血喷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