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启惊出一身冷汗。
这信王府里还有几个武人，是当初护送赵榛出镇真定府时汴京城派来的健卒。
裘延年要是想对大夫人下手，根本不需要外力协助，就那几个侍卫足以应付，那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想到此处，虽是深秋，王启周身却大汗淋漓。
他不敢耽搁哪怕一个呼吸的时间，事态太严重了，万一大夫人有个差池，太尉什么事都敢做出来。
王启竖起了耳朵，放亮了眼睛，向王府大门方向小心且快速的狂奔。
这该死的曹家大宅，到处都是庭院回廊，大的离谱，想从后院跑到前面大门还要费不少脚程。
关键是，现在随时都可能冲出王府侍卫，一刀将自己砍死。
王启没有回去向大夫人传信，直接朝大门方向狂奔。
只要出了大门，门外有八个大夫人随身带的侍卫，闹出动静来，还有更多的盯梢便衣可用。
王启自以为足够谨慎了，可是转过一道门，马上就能望见前庭大院的照壁时，一个王府侍卫拦住了去路。
侍卫似笑非笑：“王通判急匆匆的，这是要去哪儿？”
王启心中狂涛似海，强作镇定道：“转运司有要事，须得亲自处理。”
“嘿，殿下今日宴请大夫人，王通判既然来了，就一起作陪吧。”
“来人呀！裘延年想谋害大夫人！”
王启突然扯开喉咙大呼。
侍卫又急又怒，迅速抽出佩刀，一刀削向王启的喉咙。
王启已有防备，拔腿就退，一边后退一边大呼示警。
等在王府大门外的八侍卫听到异状，提着刀冲入王府，迎面却是十几个全身背甲的士兵。
双方即刻发生混战。
同一时间，厚重的大门被王府士兵关上。
王启毕竟是个文人，哪里跑得过习武之人，他还没踏入会客厅，背后已吃了一刀。
王启憋着的气顿时泄了，身体踉踉跄跄的前冲，脚步不稳摔倒在地。
“大夫人，王府要暴乱了，快躲起来，躲起来！”
王启还没喊多几次，脑袋如同撞上山岳，顿时失去了知觉。
身后的侍卫狠狠的骂了一句：“破浪玩意儿，待会儿再补你一刀。”
侍卫手里多了一柄铜骨朵，骨朵头上粘满了血迹，他没得到击杀令，不能擅自动手杀人，只能将王启敲晕过去。
后堂里的众女子听到了外面的异常，已是乱成一团。
马翠花脑子活，从王启的狂呼中听出了状况，当即一把将曹歆抓在手里，同时示意古氏将曹昉也控制起来。
另外两个稳婆则将刘婉娘护送进了一间厢房。
“古大娘，你也进厢房，翻出能用的家伙什，把门和窗全部堵死。”
马翠花伸手一扯，从木制窗户上扯下一根木条，手被划出了一条长长的血痕，却丝毫不觉得疼。
马翠花将锋利的木条抵在曹歆的脖子上，恶狠狠的咒骂：“你个婊子，太尉对你们不薄，你们竟然如此歹毒。”
还没等曹歆搭话，一个侍卫已拖着浑身是血的王启，大步踏入后堂小花园。
曹歆不顾马翠花已将锋利的木条刺入皮肉中，朝侍卫娇斥：“谁让你干的？”
侍卫见了此番情景，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回答，裘延年只来得及告诉侍卫们，已联合外应一起行动，以黑衣黑面罩为记，不能放跑一个人，哪怕是动武，细节却没来得及告诉所有侍卫。
这名侍卫误以为是撕破脸皮了，便无所顾忌的提人进来了，谁知内堂已乱成这个样子。
“你个畜生，”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裘延年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见侍卫手里提着的王启，骂道：“你将王通判怎么啦？你……你！”
裘延年是着实慌了，这些脏活本是让马大胡子和赵邦杰干的，现在突发意外，却成了王府侍卫在暴乱。
任谁都能想到，侍卫如果没得到主子的授意，又怎会有胆子动手杀人？
裘延年正在纠结如何应付时，会客厅外人声大作，一群黑衣蒙面人闯了进来。
领头的两个黑衣人见了这场景，也是一愣。
显然这与计划有出入，怎么王府的侍卫这般愚蠢，自己等不及先动手了。
裘延年仿佛见到了救星一般，连退数步，指着黑衣人惊诧的问：“你们是什么人？怎能擅闯王府。”
趁着背对曹歆的当口，裘延年以左袖遮挡，右手连指那个发愣的侍卫，做了个下切的动作。
裘延年这个姿势，背对曹歆与马翠花，宽大的袖口又将侍卫的视线挡住，恰好只有对面的黑衣人能看见。
其中一个黑衣人扛着鬼头刀，缓缓走向侍卫，拍了拍他的肩膀嘿嘿一笑：“兄弟，你干得漂亮，分钱的时候多分你一份。”
侍卫纳闷：“分钱？”
猛然，黑衣人扛在肩膀上的鬼头刀一抡，刀刃顺着侍卫们脖子划了一刀，侍卫满脸的惊怒，却完全没有反击的机会，脖子上已飙出一股热血，喷得黑衣人满头都是。
黑衣人不以为意，又嘿嘿一笑：“你个蠢货，老子连你家主子也一块绑，你还想着分钱？去找阎王爷要吧！”
马翠花倚靠在厢房的门口，被眼前黑衣人的凶狠震慑住了，身体止不住筛糠般颤抖，背后的门内却传来刘婉娘小声的叮嘱：“嫂子，快喊话，你们再敢动一下，就把曹王妃杀了！”
马翠花吓糊涂了，可依然清晰的将刘婉娘的话喊了出来：“你们再敢动一下，我就把曹王妃杀了！”
黑衣人正欲对摔在地上的王启补上一刀，听到马翠花的话，顿了顿。
接着，黑衣人将头上的黑面罩扯了下来，赫然是马大胡子。
马大胡子的脸上已沁着侍卫的血，经过面罩一抹，拉成了流沙状，犹如鬼面具一般。
“哈哈！你这是在威胁我吗？我马大胡子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行走江湖，从来就不知怕是什么玩意儿。”
门后又传来刘婉娘镇定的声音：“嫂子别怕，手上使劲！”
马翠花听闻，心安定了不少，直接抓起尖锐的木条，扎进了曹歆的肩膀上。
曹歆闷哼一声，马翠花已将血淋淋的木条对准了曹歆的心脏。
裘延年一抖嗦，竟然站不稳当了。
另外一个黑衣人瓮声瓮气嗤笑：“他娘的都是软骨头，马大胡子你看紧了里面的女人，这个软蛋老子要带去寻赵榛，赵榛他娘的份量也不轻。”
说着，这个黑衣人一把提着裘延年的脖子，拖死狗一般拖了出来。
待离开了内堂那些女人的视听，黑衣人才鄙夷的笑道：“裘侍读，你他娘这胆子会坏事，房子里沈放的女人不好糊弄，再继续露馅，别怪老子让你家主子和曹王妃当了弃子。”
言下之意，赵榛都能当弃子，你区区一个裘延年算什么东西。
“裘侍读，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赵邦杰显然更为沉着冷静，再不把裘延年这个怂货带走，他八成要泄气，要是被沈放太早发现自己与赵榛联手，赵榛很可能会丢了命。
赵榛在赵邦杰眼里狗屁不是，但是能将他交到新天子手里，自己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甚至，名垂青史也不是不可能。
“赵寨主，这纯属意外，那个王启不知道哪里偷听到了什么，试图冲出去传消息，侍卫不得已才拿下他。”
“大门那批闯进来的西军已被我弟兄宰光了，一道大门算个逑，估计外头的西军很快就杀进来。接下来就要看你和你家主子的表演了。”
赵邦杰故意将那个“逑”字的音调提高了不少，瓮声瓮气的朝裘延年笑道：“老子不过是个绿林好汉，脑袋掉了碗大个疤，你和你家主子想活着逃出去，可得好好演。”
信王府外已是人声鼎沸，铿锵的铁甲撞击声隔着高墙依然传了进来，裘延年虽然裤裆的水道都失陷了，可嘴巴上依然在保证：“一定，一定好好演！”
“嘿，那就好！”
赵邦杰话音未止，拳头呼呼伸来，一拳击打在裘延年面门上，裘延年几乎没有任何反应，当场直挺挺的躺尸了。
“来人，将这个软蛋绑了，再派弟兄去将赵榛绑了，嘴巴用尿布给堵上，免得坏了老子的好事。”
赵邦杰觉得还不够，又补了一句：“他赵家人丢了老赵家的老脸，有一个算一个，都是个逑货！”
赵邦杰抬眼望向前方，高墙上已能见到西军士兵的脑袋，用不了多久，这座大宅将被西军士兵塞满。
赵邦杰狠狠的往地上啐了一口痰：“来吧，老子只要把你的女人抓在手里，赵榛就得乖乖放行。”
……
嘭！嘭！嘭！
信王府的大门在剧烈的颤抖，坚持了数次后，终于轰然倒塌，百年积尘跟随砖石木料一起抖落，尘土飞扬。
一个铁塔一般的大汉率先冲破尘土，满脸狰狞，赤手空拳的冲了进来。
两个看守大门的黑衣人拔腿便跑，可没跑多少步，两人就双腿离地，飞上了空中。
他们命运的后颈被人提了起来。
“你家祖奶奶在哪？”
两名黑衣人魂飞魄散，能将两个成年人像拎小鸡一样拎在空中，膂力怎么形容？
“好汉饶……命！谁，谁家祖奶奶？”其中一个黑衣人告饶。
范二猿臂一收，将那个黑衣人夹在了腋下，一双石狮一般的圆眼几乎贴上了黑衣人的额头，居高临下的压迫感让黑衣人脸色顿时煞白。
“给你一息时间！”
另外一个黑衣人反应过来，狂指会客厅方向：“在那儿，厅里面！”
范二懒得回应，逮出腋下黑衣人，双臂运力，将两人的身体对击，扔下便跑。
可怜两个黑衣人落地之后，身体软趴趴的像一堆烂泥，再也动唤不得。
会客厅门口数名黑衣人手持长刀铁枪，一拥而上。
范二眼睛都没眨一下，张开双臂，庞大的身躯猛然向前窜去，如同一只巨大的雄鹰，硬刚而至。
黑衣人哪里见过这么生猛的阵仗，被范二骇人的气势震慑，手上的兵刃迟缓了那么一刻。
就这一刻之间的功夫，范二已空手抓住其中一杆铁枪，往人群中一带，黑衣人的铁枪脱手，一支八尺纯铁枪挨个点名，将最前面几个黑衣人全部扫倒。
范二欺身而上，一双醋钵般的拳头雨点一样猛挥，瞬间将剩下的黑衣人放倒。
“黑大个，你很能打是不是？来打我呀！”
马大胡子手里提着一个被捆绑的女子，将她挡在身前，一把锋利的手刀抵在她脖子上。
“翠花嫂子！？”范二无名业火顿起，指着马大胡子大骂：“我嫂子要是破了一点皮，我今天将你大卸八块！”
马大胡子嘿嘿大笑：“范二，你来呀，老子烂命一条，里面还有沈放的女人，一命换几命，老子赚了！”
说着话，马大胡子身后陆续涌来十余黑衣人，古氏，两个稳婆还有曹昉都被五花大绑提了出来。
黑衣人中走出一个身材彪悍的壮汉，虽然与范二相比，还是矮了一个头，可在普通人中，还是鹤立鸡群。
“某，赵邦杰。”
黑衣人自报家门。
“赵邦杰？”
范二自然知晓赵邦杰此人，却从未见过他。
当初赵邦杰带着五马山匪兵大闹天威军时，范二还驻扎在平定军谷地的孟县，后来端了五马山赵邦杰的老巢，赵邦杰再也没出现在西军面前，后来军中流传开来，他参与密谋夺权之变，若不是曹曚被贾平刺杀，他早就杀回真定城了。
“赵邦杰，老天给你活路你不走，偏要自己往胡同里送，受死吧！”
范二迈开大步，提着拳头一步步向赵邦杰逼近。
马大胡子一把将马翠花提了过来，挡在赵邦杰面前，喝道：“你再前进一步试试！”
马翠花胆子回血，挣扎着破口大骂：“范二，别管嫂子，他们这些泼浪货就是银样镴枪头，拿女人当挡箭牌算什么东西。”
范二身后，大批全身披挂的西军士兵围了上来，大门外赶来的士兵更如洪流一般涌了进来。
马大胡子有些慌了，箍着马翠花的脖子，拿刀抵在马翠花的胸口，大声吆喝，令范二后退。
“范二，不可鲁莽，退下。”
一声清丽的喝声从黑衣人后传来，黑衣人让开一个口子，赫然是刘婉娘。
刘婉娘后面紧跟着两个刀手，两把钢刀几乎抵在她后背上。
范二强硬的姿态终于绷不住了，满脸的痛苦：“大夫人，范二就算折了这条命，也要保住你。”
刘婉娘的脸色非常不好，依然保持着镇定，轻轻摆摆手：“范二，这不是解决问题之道，他不过是想拿我做人质，想把信王殿下弄出去罢了。”
刘婉娘一语戳破了黑衣人的动机，令范二大为疑惑。
“大夫人，这儿是真定城，是咱们西军的堡垒呀！”
刘婉娘冰雪聪明，早在裘延年与马大胡子、赵邦杰的对话中便发觉了异常。
她让马翠花拿住了曹歆，那些黑衣人明显的投鼠忌器，不敢采取进一步的措施。
后来黑衣人强行突破了几个女人脆弱的防御，除了刘婉娘与曹歆外，房内所有的人都被绑了。
最后，赵榛也被黑衣人绑了过来。
赵榛的眼神不加掩饰的困惑与震怒，更印证了刘婉娘的猜想。
显然，赵榛是知情的，反而曹歆的反应更像是蒙在鼓里。
两个互相猜疑、敌视的女人，奇妙的通过眼神，瞬间取得了信任。
黑衣人想绑刘婉娘的手，被曹歆几句话喝退了。
赵榛被捆在地上，嘴里被塞了肮脏的破布，曹歆却没有喝令黑衣人解绑。
就在场面越来越紧张时，围得铁桶一般的西军外围，有人大声呼喝。
“太尉来了，让道！”
刘婉娘一直强撑着的身子，忍不住轻轻的颤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