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林将军他们安然无恙。”
樊乾顾不上擦汗,将泅水所获告诉了许延。
许延终于忍不住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原来林头儿他们故意将船冲上了泥泞的滩涂,滩涂数百丈无遮无掩,敌人不能从岸上偷袭,顺州军只须守住靠水一侧的浅水,短时间内当能自守。
林良肱听樊乾无意之中说了许延欲攻打博州城的话,当即让樊乾转告许延,可放心大胆的去攻打博州城。
因为这两天的功夫,阿力泅水北上,遇见了沈宋派出的斥候,斥候将破虏军、龙卫军集结南下的消息告诉了阿力。
有了生力军的助力,林良肱与许延都放心不少。
只是,樊乾将船队糟糕的境地说了一遍后,许延又开始揪心了。
船队上的伤兵不少,急救创伤药紧缺,大家只能眼睁睁看着重伤士兵死去。
而且十余艘船挤了近两千士兵,船内空间逼仄,酷热难挡,死伤还在继续增加。
士兵们都在喝浑浊的水,吃栗米煎饼,干馍馍,饮食极差。
远处还围了密密麻麻的小鱼船,孔彦舟的军队冷不丁冲来几艘鱼船,以船为掩护射箭投鱼叉,船上将士不能好好休息,神经几近崩溃。
林头儿为何不投震天雷?
为何不用木板搭一条通道登岸?
“樊乾,还得请你再跑一趟,告诉林指挥使,我计划从上游设法渡河,安排五百骑兵接应他们登岸,这么糟糕的条件,耗下去将士们撑不了几天。”
樊乾:“现在么?”
“就现在,你要问清楚林指挥使他们的意图,明白吗?”
樊乾转身对弟弟樊坤交代:“阿弟,这事哥哥去就行了,你留在许大哥身边听使唤,叔那里也要你照应哩。”
樊坤听话的点点头。
待樊乾与护送的骑兵去乞,许延吩咐樊坤去把刘老汉接来兵营,自己领着十余骑先向兵营驰去。
不远处的一丛芦苇丛中,露出了两颗脑袋。
“虎子,你先回去禀报捉杀使,我去追骑兵。”
虎子问:“张都头,另外那两人不管了?”
“那两人应该去通风报信去了,你能追得上马么?瞧他两人去的方向,应该是去水泊里,你告诉捉杀使,捉杀使自然有对策。”
两人分开,悄然消失在广阔苍茫的原野之上。
许延回到兵营,便开始紧锣密鼓的调动骑兵准备分兵作战的准备工作。
想让五百骑兵渡过运河必须修浮桥或者造舢板船,不管选择哪种方式,都不可能短时间内完成。
东平湖一带是大片的平原,只有靠近郓州城附近才有一片矮山鍪子山。
从鍪子山上伐木路途远不说,动静还大,被孔彦舟的军队发觉了更为不妙。
许延现在最缺的正是时间。
无论樊乾带回林良肱的任何决定,他都必须把五百骑兵送至运河对岸。
林良肱的船队搁浅在运河西岸,阳谷县孔彦舟的大本营也在运河西岸,只有与林良肱合兵一处,步骑、弓弩火器兵协同,才有机会破了孔彦舟的围困。
正在许延准备派兵出去伐木时,刘老爹与樊坤一道来到了兵营。
刘老爹听了许延的打算后,哈哈大笑起来。
“延儿,何须你这般费劲,这东平湖底就躺着几十条船。只要把船捞起,补上船底的漏洞,即刻能用。”
“早前渔民们担心自家的船毁于战火,都悄悄的将船凿穿沉湖,待日后世道恢复太平了,好捞回船继续讨生活哩。”
许延听闻,大喜:“老爹,你咋不早说?”
“你也没问呀!”
“……”
众人说干就干,由樊坤撑来刘老汉的那艘渔船,驶出湖心。
樊坤的水性端的好,潜下湖底足足一刻多钟,一次便捆扎好麻绳,尔后再次潜入湖底,清除船头大部分淤泥,与渔船上的士兵合力将第一条沉船拖出水面。
修补好沉船的破洞后,两艘渔船同时出湖,合力轻松捞起了第三艘渔船。
正在众将士捞船时,刘老汉不知从哪儿招来十几人,询问之后才知,这些人都是躲避兵燹的当地渔民。
有了渔民的加入,捞船行动加速了,半天时间,二十余艘渔船被捞起。
“延儿,东平湖的入口在黄河边,绕远路行不通,若想将这些船弄进运河里,还得想想办法哩。”
见刘老汉如是说,许延望着无边的平原皱眉道:“老爹,平日里你们就不入梁山水泊捕鱼的么?怎么两个大湖之间不挖水道?”
刘老汉指着南方:“那边的尽头有大渠可通梁山水泊,可须得经过郓州城。”
“哦!”
许延自然知道不能走那条大渠,可是依照刘老汉的说法,绕至黄河边再入运河,起码有五十里以上的水路。
最无奈的是,刘老汉说水道的入口正对着博州城。
“老爹,我估摸着,从这儿向西直入运河,顶多三四里路,能不能靠人力或者马匹将船拖过去?”
“拖过去?”刘老汉摸着稀疏的白须。
“延儿,你稍候,我与那几个老伙计商量一下先。”
刘老汉一拐一拐的与那些老渔民聚集在一起,不停的说着话。
远处几匹快马扬尘飞驰,近了才分辨出是孙彬领着的侦骑兵。
“许头,郓州城方向大批的御营兵朝着兵营奔来,估计是发现咱们了!”
许延大惊。
“有多少人马?有骑兵吗?”
“估计不下三千,暂未发现骑兵。”
许延望了一眼那些聚集在湖边的渔民,心中焦虑,却不能想出什么好计策,于是下令道:“孙彬,传令下去,全军整顿兵器鞍甲,准备应战!”
就在这时,西方运河方向也是泥尘飞扬,张琼引着一支骑兵急驰而至。
张琼一身的浮土,翻身下马,急道:“许头,运河边出现了大量的敌人。”
一时间,逼人的气氛拉满,骑兵纷纷备鞍上马,长枪大刀准备已毕,就等许延下令。
渔民们见西军骑兵突然快速集结,深知又要打仗,慌乱的张望着。
刘老汉一拐一拐的跑来,急促道:“延儿,想到法子了,可在船底钉两条光溜的圆木,咱们这些老家伙充当纤夫,拉船入运河。”
许延已登上战马,俯身道:“老爹,你带乡亲们先登船入湖中躲避,敌人马上就杀来了。”
“延儿,有个老伙计说,郓州城里的李太子已死,如今是一个叫李成的强人占据了郓州城……”
骑兵们勒马整队,许延已没空闲继续听刘老汉说话,扬鞭一抽马臀,战马长嘶一声,向前急冲。
顺州骑兵一分为二,张琼领五百骑兵向运河冲锋,许延领着剩下的一千骑兵向南急驰。
显然,兵营已被孔彦舟侦知,南面与西面都发现了敌人,许延等只剩北方的路可退。
所谓围三阙一,许延久经沙场,自然知晓向北退走不一定就能全身而退,说不准孔彦舟早已布置好了弓弩手,等着自己钻口袋。
既如此,反向冲锋成了顺州骑兵最好的选择。
敌人既然敢用步兵围攻,必然有对策,此行就算凶险,众将士也只能硬顶上去了。
地平线上泥尘翻涌,宽达数里的原野上,震天动地的呐喊声从泥尘中传来。
胯下战马感觉到了战斗气息,“咴咴”直鸣,夹带着奔雷之势向前直冲。
“诸将士,不可恋战,不可停滞,冲散敌人为上。”
许延再次重申军令,手中长柄刀呈倒拖状,一头紧贴马鞍,一头死死的用手腕顶住。
前方“咻咻”之声不止,泥尘中射出的弩箭迎面而来,像一个个黑色的眼球,狠狠的盯着百余步之外的铁骑。
西军骑兵与战马的护具日趋完备,许延以下所有骑兵皆身披铁甲,就是战马也披上了皮制笼头与铁制裙甲。
“聚!聚!聚!”
许延猛然举起长刀,声若洪钟,胯下战马听到了主人的召唤,铁蹄猛踏,率先撞入敌军之中。
迎面射来的弩箭并没有给骑兵们制造多大的障碍,骑兵队付出了十几骑的代价,迎头撞进密集的御营兵之中。
许延微微低着头,任由刀枪棍棒在铁甲、兜鍪上撞击,单手拉紧缰绳,另一手中的长刀哗啦啦的快速切割,身后的怒吼声,哀嚎声,他充耳不闻。
顺州骑兵跟随在许延身后,不断的将缺口撕开。
骑兵倚仗坚实的铁甲,快速的突进,恍入无人之境。
突然左臂挨了一记重击,许延抓着缰绳的左手不听使唤的向后甩去。
被缰绳控制的战马的头跟着向左摆,它庞大的身躯失去了重心,硕壮的马躯因为快速冲锋,四蹄离地,竟然飞了出去。
许延下意识的将脚尖从马镫中抽出,右手长柄刀同时松开,剧烈的颠簸中,身体脱离了控制,重重的摔向前方。
身后的骑兵一骑接一骑的向前冲,泥尘蔽目,乱蹄在头顶飞舞。
许延神智依然清醒,合身一滚,将身躯藏入倒地的战马之后。
灰蒙蒙的乱象中,他看见了一名身躯高大的骑兵,无惧铁甲洪流,逆势而进。
那名骑兵手中黑乎乎的长棍不住的挥舞,将随铁流而进的顺州军骑兵一个一个的敲下马背。
须臾之间,更多的骑兵逆势而进,贴着顺州军骑兵的铁甲洪流,不断的发起攻击。
“骑兵!小心敌人的骑兵。”许延想挥动左手支撑身体,却发觉左臂已麻木,毫无知觉。
低头一看,左手上臂的骨头已刺破血肉,白森森的异常骇人。
那名高大的骑兵发现了许延藏身之处,策马奔了过来,猿臂怒张,黑乎乎的长棍迎头砸下。
许延手无寸刃,一双充血的眼睛圆瞪,双脚脚踝猛蹬,浸透鲜血的身躯射向高大骑兵的马腹之下。
高大骑兵的兵器抡了个空,低下头来迟疑了片刻,又夹马腹,向前冲出数丈才回转马身。
许延已在乱军之中傲然挺立,右手握着一柄带血长刀,指向高大骑兵。
高大骑兵又迟疑了片刻,催马奋进。
“许头,快退下!”
随着急呼声,孙彬驱马从斜向冲来,举起长刀,一刀向高大骑兵斩下。
高大骑兵丝毫不避让,挺起黑乎乎的长棍迎着长刀架去。
“孙彬,小心他的兵器!”
许延话未止,黑乎乎的长棍与孙彬的长刀崩出一丛火花,孙彬虽然用布条缠紧了刀柄,长刀却被对方强大的力量弹开,整个胸脯露了出来。
高大骑兵回手一击,长棍击中了孙彬的胸口,力道之大,棍稍戳入了孙彬的胸膛。
孙彬的身体抵挡不住巨大的撞击,身躯横飞,却因双脚套在马镫之内,又弹了回来。
高大骑兵再次挥舞黑乎乎的长棍,一棍砸在孙彬的脑袋上,铁鍪崩裂,孙彬的脑袋被砸得血肉模糊。
顺州军骑兵中分出十余骑,向高大骑兵围拢过去,十余把长刀齐齐挥舞,砍向高大骑兵。
许延又大呼:“这厮武艺高强,斩他马足!斩马足!”
高大骑兵接连荡开数把长刀,听到许延的警告,撇下顺州军骑兵,又向许延杀来。
周围依然是乱糟糟的步骑对冲,许延却目不旁视,死死的盯着快速冲来的战马。
高大骑兵挥舞着长棍,直奔许延。
许延一双眼睛抑制不住的喷射着火焰,右手拖刀,稳如老松。
五步之遥,高大骑兵突然怒吼一声:“去死吧!”
他手中长棍快逾闪电,当头砸下。
许延身体微蹲,藏在身后的长刀贴着地面突然向高大骑兵胯下战马细长的马腿划去。
几乎同一时刻,他的身躯改蹲为躺,跟着长刀一起向前滑去。
远远看去,许延的身躯似乎是被长刀拖着向前滑行。
高大骑兵终于意识到了危机,长臂抡空之后,眼神惊诧的捕捉许延的身影。
他捕捉到了许延的身躯。正在他的战马之下。
许延几乎是以舍弃性命的方式,将身体置身于马蹄之下。
他明白许延的企图,却不能阻止许延的疯狂举动。
喀!
长刀砍在马腿上,硬物碰击的脆响从许延的耳廓传去耳膜中。
随之而来的是马蹄从身躯上扫过,许延整个身体不受控制的再次贴着地面,擦地翻滚。
高大骑兵从马被上被掀了下来,顺州军骑兵的长刀紧随而至,一刀接一刀的砍向他狼狈的身躯。
高大骑兵不再如马背上那般威风凛凛,抓着长棍不停的格挡,化解了一次又一次的危机。
他没有站起来还击的机会,围着他的十余骑兵闷声不响,从不同方向反复冲锋,将所有的怒火都倾泻在长刀上。
看顺州军骑兵的架势,定要将这厮剁死才收手!
许延左臂上的刺痛终于将他唤醒了。
就在数丈之遥,那一小队的骑兵依然围着坠地的高大骑兵,长刀挥动,激战不休。
被骑兵冲散的御营步兵终于缓过劲来,蜂拥而至。
许延却因浑身是血,趟在地上被忽略了,无人攻击他。
奔来的御营步兵、骑兵,齐齐杀向那一小队顺州军骑兵。
许延的左手已废,仅能使唤右手。
他扭头,望见一把厚背朴刀就在身前,顿时又来了力气,抓起朴刀追着御营兵身后冲去……
十里之外。
运河边同样陷入了激战之中。
张琼再次感受到了一天前敌人围攻的压力。
当前的敌人依然是强一波,弱一波,一波接一波的舍命向顺州军骑兵冲杀。
只是,这次敌阵中出现了骑兵,而是数量远超自己这五百的孔彦舟骑兵。
刻在骨子里的荣耀感,使命感,驱动着五百顺州军骑兵横冲直撞。
无论生或死,西军骑兵的归宿都在马背上,不应在恐惧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