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昱大骇。
旋即懊恼万分!
他是识货之人,那个站在墙根之下的冷冽年轻男子,此刻已化为一支利箭。
第一支箭射向自己时,他能感觉到箭矢的威力。
不过十余步的距离,三石劲弓的威力毋庸置疑。
李昱手一扯,将身边一名刀手拉至自己身前。
箭矢绝强的劲道直接将刀手的身躯射成对穿,若不是李昱躲得及时,箭矢还能穿透他的身体。
李昱惊的冷汗泠泠,李成的第二支箭又冲着自己的胸膛飞来。
李昱一个地膛滚,躲过了致命的一击,箭矢射入身后木柱,入木三分。
可是等他仓皇爬起,三支,而不是第三支利箭已间不容发的在身前一闪而过。
李昱下意识的用手挡了一把,却什么也没挡住。
腹部的热流涌起,迅速扩散,还没等他体味这股热流会转化为多大的痛楚,脚底已似踩了棉花,疲软无力。
在刘铁石的眼中,却满是惊骇。
李成三支箭矢成梅花状,一支不落的射透了李昱的腹部,最凌厉的一支射中了李昱的脊柱骨,让李昱挺拔的身躯从腰部折断,成“几”字形向后摔去。
所有的变故都在电光火石之间发生。
酒桌边数十名刀手几乎没有还击的动作,李昱已如断线风筝一般向后摔倒。
三天王黑豹从后堂冲出,目睹了李成弑杀他大哥的凶残过程,他大喝一声,将鬼头刀舞成了风火轮,向李成狂奔。
众多刀手也反应过来,挥舞着大刀一起向李成杀去。
嗖嗖嗖!
数声破空声响起。
李成手中的箭矢再次发威,三石劲弓几乎是抵着刀手的胸膛急射,强大的力道接连穿透三层、四层刀手的身躯,穿出体外,将最后一名刀手射倒在地。
如此恐怖的杀伤力没能阻止黑豹的脚步,他冲至李成数步之遥,鬼头刀陡然高高举起,身体猛窜,一刀向下猛劈。
几乎在他身体腾空的同时,李成张开弓,对着他的身躯,箭矢急射。
黑豹已无躲避的空间与时间,悍然一刀劈下。
鬼头刀砍在青砖上,闪起一条长长的火花,李成已暴退至青砖墙的角落里,正冷冽的注视着黑豹熊一般强壮的身躯。
大宅子外面响起了嘈杂的呼喝声和杀喊声。
刘铁石目睹了老三黑豹拼死一击,却没砍着李成一根头发丝,反而自己胸口上开了一个大洞。
外面响起厮杀声时,刘铁石终于醒悟过来。
这个不速之客李成是有备而来,是奔着取他三兄弟的性命来的。
刘铁石籍着纷乱如麻的人群,压低了身躯向后堂窜去。
已经破得仅剩一堵墙的后堂外小院里,涌来一群眼神凶狠,手上兵刃更是冰冷无情的强人。
强人们见了人就挥刀猛剁,杀得自己的弟兄抱头乱窜。
刘铁石心一横,提着刀回到了酒桌那头。
酒桌那儿已是满地狼籍,血腥弥漫。
李成那厮仅凭一人将数十名自家最铁杆的弟兄追得满室跑。
自家兄弟大多数已是酊酩大醉,哪里是这个暴徒的对手。
李成见刘铁石折返回来,狞笑着提刀朝他奔来。
刘铁石握着刀的手剧烈的颤抖,可情势所逼,只能硬着头皮举起了刀。
李成身上沾了不少的血,挺着麒麟臂连斩数刀,将挡在身前的醉鬼一一送去见了阎王爷,竟是丝毫不受阻碍的来到刘铁石面前。
刘铁石嘴唇嗡动,悲呛大呼:“老子,老子和你拼了!”
言罢,刘铁石举起了刀,刀身不受控制的与身体一起颤抖。
啪!
刘铁石还没反应过来,脸上已是火辣辣的痛,像喝醉了酒一般跌坐地上。
他挨的不是巴掌,而是李成用夺来的大刀当巴掌使,一刀将他拍到了地上。
没多久,后堂那伙如狼似虎的强人也杀进来,将刘铁石团团围困。
刘铁石骨碌碌爬起,以刀撑地,面对着一双双吃人的眼睛,大声嚎叫:“头掉了碗大个疤,老子豁出去也不投降!”
李成朝冲进来的领头人笑了笑:“马进,他还想干仗,你看着办吧。”
马进撸了撸袖子,哈哈笑:“捉杀使,瞧这孙子模样,一会儿该尿裤子了。”
周围杀气腾腾的强人哈哈大笑起来,根本没将刘铁石的话当回事。
刘铁石的手越发抖得厉害,举着的刀砍又不是,不砍又不是。
如此僵持了数息,刘铁石终于扛不住了,一屁股坐地上,哇哇大哭起来。
马进连正眼都没看刘铁石一眼,朝李成拱手一拜:“禀捉杀使,将士们已全面杀入郓州城,属下预计半个时辰可拿下此城。”
李成颔首,将大刀往桌子上一放,道:“传令下去,不抵抗者不杀,手无兵刃者不杀,百姓不杀,女人不能动一根手指,房屋钱财不动。”
马进笔挺应命,带着手下士兵退了出去。
马进一走,这个大厅里只剩下李成、刘铁石与十数名放下兵器投降的喽啰。
“刘将军,你想不想给自己留条活路?”李成淡淡的问。
刘铁石已完全失去了抵抗意志,哪怕是李成手无寸铁,双手背负,他也不敢有丝毫的小动作。
更为丢人的是,他真的尿裤子了。
刘铁石见李成问话,连忙将手里的刀撒手丢地上,连连磕头:“大王肯饶命,您叫小人干啥都成。”
“那行,你将李昱的脑袋割下来,到城中告诫你们的兄弟放下兵器,某不想杀太多的人。”
刘铁石犹豫片刻,鼓起勇气道:“大王,小人立刻就可去劝降……只是,让小人割下李太子的脑袋去,实难从命。”
李成低下头,轻轻的“哦”了一声,身上散发着慑人的气势。
刘铁石没敢抬头,继续应道:“怎么说李昱也曾带着大伙儿谋了个出路,今让小人做出不仁不义的事,良心上过不去。”
李成笑了。
“刘将军总算还有些底线。好!某就依你所请,快去吧。”
刘铁石如蒙大赦,赶紧爬了起来,对着依然趴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弟兄大喝:“大王肯饶恕大伙儿,还不起来谢大王?”
众汉子连忙爬起,参差不齐的道谢,与刘铁石一道小跑着出了大厅。
李成在大厅里来回走了几步,抓起一坛没被血水污染的酒坛子,仰起头准备痛快来一口,却又放了下来。
尔后,李成抱着酒坛子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
郓州城不算大,却也有周围三四里之阔。
李成麾下的将士费了两个多时辰,至天快黑时才肃清了城内的抵抗,完全的拿下了这座城池。
马进浑身是血的领着十余手下进入州衙。
“哈哈哈,捉杀使,李昱号称的铁军也不过尔尔,属下只出动了八十天麒士便收拾的服服帖帖了。”
李成将手里的酒坛子向马进抛去,马进利索的接下,转手递给了手下天麒士。
李成的天麒军中有个不成文规矩,吃喝奖赏士兵为先,将官排最后。
趁天麒士们灌美酒时,李成将马进拉至一旁,小声道:“西军派了一支船队沿运河南下,这对我等是个好机会。”
马进一愣,随即应道:“捉杀使,沈放可是个狠角色。”
“怕什么,郓州如今有兵有匪,我等弟兄不足千人,反而没人当回事。”
“好,捉杀使你就下令吧,怎么干?”
李成脸含凝霜,道:“如此乱世,大丈夫当横刀立马,创一番功业,才无悔于天地。”
“眼下我军最大的对手是孔彦舟,我等要想在梁山水泊站稳脚跟,孔彦舟此贼必除之……”
……
“林指挥使,前面运河将进入郓州境梁山水泊,滩涂遍地,骑兵不能继续护航了。”
马山关立在船头,指着前面灰朦朦的一片水域。
此地地处平原,一大片滩涂一眼望不到头。
烈日炙烤下,空气变得扭曲,一层层气浪不住的升腾,焦灼的空气吸入口中,喉咙跟着生疼。
“马将军,这一路上虽没遇见大股的匪兵流寇,可沈宋来报,除了博州城那个杨天王之外,郓州城里还有一支匪兵。”
“据沈宋的斥候兵打听来的消息,康王曾在此驻跸,离去后的当地义军首领杀了知州,占据了郓州城。强龙难压地头蛇,咱们还是小心些为妙。”
“况且,太尉派我二人南下,为的是竖立西军的威信,能不动手尽量别开战。”
马山关点头称是,又言道:“咱们带的粮食不多了,得想个计策补充军粮才行。”
林良肱哈哈一笑:“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眼前的梁山水泊,正是补充军粮的好去处,你去将阿力唤来,水里讨生活,还得阿力这样的人出马才行。”
阿力本来要随望北镇那些寨众一同迁往井陉道,后在卢俊的提议下,留在了镇海军。
此番顺州军与马山关、张用南下,马山关深知阿力的水上功夫了得,又从范文龙手里把阿力要了过来。
阿力本是匹难以驯服的野马,虽然孔繁熙临死前向他背后捅刀子,但他依然打死都不愿听从范文龙的调度。
沈放亲自找他谈话,给了他两个选择,要么光着屁臀滚出望北镇,要么帮沈放打造一支强大的水军。
沈放身上的威压与光环暂时震慑住了阿力。
后来,望北镇许多匪众亲眼见识了沈放一身短打粗布衣,与造船士兵、工匠同吃同住,完全没有西军统帅的架子。
沈放这种做派放眼整个大宋,没几人能做的出来。
阿力私下打听,几乎所有从北方来的士兵与工匠,对沈放的评价都一致。
渐渐的,阿力被折服了。
待阿力来到林良肱与马山关的旗舰车船上,林良肱拍了拍他的肩膀,指着水泊深处,道:“阿力,五千将士的粮食管不上几天了,有没办法从这湖里捞几千斤鱼上来?”
阿力光着膀子,一身晒得黝黑,跟泥鳅无二致。
他望了眼广阔的水道,回头说道:“林指挥使,若是叫我自个儿下水抓鱼,凭一双手足够了。可是要供五千将士吃,得另外想法子了。可否给我一艘小船去探探?”
林良肱点头。
士兵将一艘快船放下运河,阿力纵身一跃,跳入水中,竟然从船后推着快船,快速前行。
林良肱纳闷:“他要来快船,为何又不上船去?”
马山关也被整糊涂了,答不上来。
反正也是等着,林良肱命船上士兵登岸,就地埋锅造饭,同时叫来骑兵军使许延,商量如何水陆并进,相互通气。
没多久,茫茫的水道上一艘快船逆水奋进,却是阿力划着船回来了。
待阿力将船泊至车船边上,林良肱才发觉快船浅浅的舱内满是鱼。
阿力像穿蚂蚱一般用蒲草穿了几十条肥大的青鱼和鲈鱼,好教鱼不会蹦出船舱去。
平时很少开玩笑的马山关眯着眼笑道:“阿力,敢情你要一艘快船是为了装鱼的吧?”
车船上的士兵纷纷跳入水中,畅快的搬运新鲜肥美的大鱼,阿力则爬上了车船。
“没错,我是想看看能不能弄几条鱼,显然水泊里的鱼比黄河里的更易抓。”
阿力朝林良肱拱手道:“林指挥使,此去三里河道变宽,有大片的蒲草塘,潴水颇多,几千斤青鱼轻易可得。”
林良肱心中大定,拱手回礼:“阿力你今日立下大功了,需要多少人手,随你调拨。”
阿力伸出三根手指:“三百人足够了。”
众士兵听说能下水摸鱼,莫不争相报名。
很快,三百会些水性的士兵脱去厚重的衣甲,乘上一艘海船出发了。
西军的军纪严苛,哪怕是大热天,值守的士兵都被要求全身被甲,以防不测。
现在能脱的赤条条的跳入水中抓鱼,可是天大的趣事。
此时已是日薄西山,空气中炎热与焦灼渐渐褪去。
这个时候的鱼纷纷从深水中洄游蒲草塘,准备过夜。
捕鱼海船上的三百人中有部分是马山关所领的禁军,在望北镇都有捕鱼的经验。
阿力指挥众水兵沿途收割来一些蒲草,编织网兜。
阿力显然兴致也不差,毕竟这一路下来,这支南行的军队是晓行夜宿,极少下船、下马补充粮食。
大伙儿吃的都是粳米、干面饼、烙饼之类的干粮,吃久了嘴巴能淡出个鸟味来。
“哥儿些个,都听好了!”
阿力放开了嗓门,大声交代:“待会儿下船,每人的动作要轻,莫要把鱼吓跑了。”
“三百人从深水围向浅水,腿杈子下兜牢了网兜,待哥儿些个都就位了一起吆喝拍水,把大鱼都往蒲草丛里赶。”
“都听令行事,别一波围猎下来,鱼鳞都捞不着一片,那可就丢人了。”
光着膀子中的水兵中有熟悉阿力的,大声应答:“阿力,你就放心好了,虽不似你抓得多,要是空网上岸,老子投深水里喂王八去。”
“对呀,三百弟兄一条鱼都摸不着,老子自己钻娘们裙底下去。”
“哟,美得你!”
“哈哈哈!”
众水兵欢快的放声大笑着,笑声在空旷的水面上传得老远。
远处的蒲草越来越多,淤泥潭也越来越多。
这些小小的蒲草湾,正是藏鱼的好去处。
阿力完全放松心情,脸上露出了笑容。
待会儿,该在这些水兵面前好好露一手,不能辱没了自己望北镇第一搏浪好手的名头。
水面越来越开阔,平地风浪起,吹得蒲草沙沙响。
阿力蓦然感觉到了一丝丝的不安,忍不住抬眼四顾。
只见水道两旁的蒲草接天连地,一望无际,白鹭灰鹭在蒲草上空盘旋。
“许是我多心了,鸟都这么安逸呢!”
阿力右臂高举,低喝:“哥儿些个,准备下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