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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尉府。

这座熙熙攘攘闹市中的小楼虽然在天威军的心脏地带,可被刘婉娘悉心装扮下,绿荫环绕,犹如山野僻所,精致而宁静。

物如主人,许氏教坊歌伎出身,本就诗词书画,琴瑟琵琶无所不通,刘婉娘在她娘的熏陶下,也是饱读诗书,通晓音律。

由这样的主人布置的居室,让沈放从战火硝烟中走出,感受到了满满的归宿。

沈放经常在想,像许氏这种卖艺不卖身的京城名伶,放在后世该是个什么角色?

沈放与如月回到府里时,刘婉娘已挺着肚子迎了出来,身后陶大娘、许氏满面春风伺候在左右。

“夫君、如月,你们可用过午饭?”

见刘婉娘问话,如月抢上一步,扶着刘婉娘的手臂,嗔道:“姐姐怎么就跑出来了,小心动了胎气。”

刘婉娘莞尔一笑:“姐姐哪有那么娇贵,本来就是苦日子里过来的,都被你们给惯的。”

如月回头瞄了一眼沈放,笑道:“姐姐话可说准了,是放哥要惯的。捧手心里怕凉着,含嘴里怕化了,是不是呀,大娘!”

陶大娘连忙笑道:“二夫人这话在理哩,都说一个女婿半个儿,老身这儿啊,可是井陉道百姓的大福主,前线打仗的事咱们这妇道人家伸不了手,后头这些伺候婉娘的事可不敢马虎。”

许氏见陶大娘这么殷勤,故意嗔道:“陶姐姐,婉娘也是你的孩子,做娘的扶持家务事,照顾自己女儿,还见外了不成?”

陶大娘懊恼的打了打自己的手背,笑道:“许妹子这话可真暖心,姐姐就是想说,姐姐也想将婉娘捧在手心,生怕少疼了一息呢。”

“许妹子,稳婆昨日又来瞧了,说婉娘肚子又圆又挺,铁定是个大胖小子。”

“真要这样,就借姐姐吉言了。”

“呷,是婉娘命数如此,与老身何干……”

几个女人你一言我一语,簇拥着沈放往里走,沈放始终保持着微笑,也不搭话。

三个女人一台戏,这时也轮不到他说话,

不过这种融洽的状态还是让人感觉舒服。

陶大娘的儿子刘颂多次干损害西军利益的买卖,被沈放明里暗里都严肃批评过,她这会儿热情体贴模样,与此前换了个人似的,怕也是想替儿子遮掩遮掩。

简单用过午饭,沈放与刘婉娘二人在房内聊着天。

“夫君,纪道长要走之事,如月说与你听了吧?”

“嗯,说了。纪天还是不待见我。”

刘婉娘仰头,笑道:“你常骂纪道长牛鼻子,其实纪道长是个脸皮薄心肠热之人。”

“夫君,你不想想,以他的犟脾气,若是不肯帮你,铁定是袖子一拂马上就走。”

“他肯帮你熬硝,备制火药,正是瞧出来了夫君是能成大事之人。”

沈放张开右臂,将刘婉娘拥得近了些,笑道:“我还记得纪天当时怎么说的我,‘括天攘地’的逆反之臣。呵呵!”

刘婉娘干脆动了动身子,舒服的半躺在沈放怀里。

“可人家纪道长没说错呀,西军现在不是被朝廷下旨,称为叛军么?”刘婉娘笑着回应。

“夫君,朝廷那么多大臣,就瞧不出金人那道宣头,其实就是离间西军与朝廷的关系么?”

“瞧出来了,李伯纪、宗汝霖和王渊都瞧出来了。可是这又能如何,赵构正需要个理由以正朝纲。”

“夫君,婉娘听闻,李少宰其实也很赞成你抗击金人,可你为何不留他下来,就像李子云他爹那般。”

沈放手指轻轻的在刘婉娘满是胶原蛋白的脸颊上滑动,笑道:“李伯纪与李公不一样。李伯纪声望更隆,他留在南京朝廷,或许能谏止赵构继续南逃。”

“而李子云他爹护送信王来真定府出镇,可是揣着天子圣旨来的。”

“信王手里的圣旨到底写了些什么,还无从知晓,但是绝对对赵构不利。”

“婉娘你想想啊,李子云他爹要是接受孟太后懿旨南下,还不得遭难?”

刘婉娘想了想,又道:“可李少宰声威震四海,你怎么不留他在身边呢?兴许他能帮你扭转那些流言。”

“嘿嘿,娘子你也知晓那些是流言啊。既然它是流言,总有破的那一天。李伯纪就像宗汝霖一般,他还不能名正言顺的融入西军,与其强留,还不如顺其自然。”

刘婉娘秀眉蹙起:“夫君,如今咱们夹在金人与朝廷之间,此为险地。西军将金军打疼了,朝廷又给西军扣上叛军的帽子,此又是险境。你该如何应对?”

沈放盯着刘婉娘的眼睛,笑道:“没想到咱家婉娘也有这个觉悟。好,既然你也瞧出来了,今天就破例一次,在家里也谈政事。”

沈放松开了拥抱的手臂,伸手从茶壶里倒了一杯凉开水,用手指蘸了蘸,在桌面上画了个大大的十字架。

“婉娘,你看。这个十字架的正中,正是咱们身处之地天威军。”

“这竖的一笔乃千里太行山,横的笔也有千里之遥,最东端为沧州盐山县,西端为汾州子夏山。”

“咱们西军就处在这一横之上。一字长蛇阵,兵法上各兵家都诟病它。”

“可西军反其道而行之,为的是竖起一道栅栏,拦在新朝廷与金军之间。”

刘婉娘纳闷道:“夫君,你不是放言西军不再抵抗金人,任由金军长驱南下么?”

“呵呵,这是个政治上的决定,军事上可不能一点作为没有。”

“哦,就是说,你放言任由金军南下是打算向新朝廷施压,迫使朝中大臣认清情势了?”

沈放点点头:“可以这么理解,但也不完全如此。西军这么宣示,为的是把主动权抓在自己手里。至于如何操弄,还得等。”

“唉!这局势变化太快了,很多事情我也失去了方向。但无论如何,金人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

金军在西军这里栽了个大跟头,它的内部矛盾会怎么演变、怎么发酵还不好说。

毕竟金人新征服辽人、渤海人、回鹘人,如果金人在宋国这边折戟沉沙,不说西夏、西辽会不会蠢蠢欲动,原来属于辽国的上京、中京、东京、南京等新征服地也不会安稳。

沈放在这里猜度,他所不知的是,金国的上京会宁府都城,正在激烈的争论着伐宋之事。

“夫君,纪道长曾说,视婉娘如同孙女。他这番远去,不知今生还能否再聚首。婉娘有个事想和你商量一下。”

刘婉娘抬起眸子,一脸情深的注视着沈放。

“嗯,”沈放回以暖融融的微笑,“婉娘你就说罢,想怎么答谢纪天。”

“纪道长闲云野鹤,不在乎钱财,婉娘就想着给纪道长身上缚一道绳子,令他不至于走远了回不来。”

沈放呵呵笑道:“纪天虽然脾气古怪,但确实是个人才。婉娘你有什么法子留住他?”

刘婉娘摸了摸隆起的肚子,道:“奴家是想,咱们的孩子请纪道长给取个乳名儿认个亲。如此,孩子出生了满月了,奴家就要着人请他回来。”

“哈哈,这个主意好!不光乳名,就是大名也可请纪天来取,让他这个姥爷心里有挂念。”

刘婉娘见沈放如此开明,心中大悦,她突然又开口道:“夫君,踏白军使李子云的事,你可曾听闻?”

“这个,如月刚刚告诉我了。李子云这般闹腾,也不全是坏事。”

“那你该如何处置?”

“处置这词还用不上,我是想,能不能将此事当成一种宣传。”

“宣传是何意?”

“这……或许李子云会很痛快的答应。”

……

祝峰山禁地。

盛夏的酷热抵挡不住西军将士们奋斗的热枕。

教头们利用训练的时机给新兵蛋子们上力量。

挂壁路上一队队士兵光着膀子肩扛圆木,哼哧哼哧的往上爬。

教头们的响鞭噼噼啪啪的在山谷间传荡。

“平时多流汗,疆场少流血。”

“临阵脱逃,斩!”

“不听调度,杖二十。”

“破坏阵型,杖五十……”

“尊长官,恤下士,妇与孺,不可欺……”

监军李会将三字经融入到西军军纪条格之中,朗朗上口又切中要义,总算发挥出了他作为监军的效用。

一名教头见沈放偕同侍卫与二夫人徐徐走来,连忙停止了挥鞭,将马鞭一荡,稳稳的收入手中,一瘸一拐的叩拜道:“末将见过太尉,见过二夫人。”

沈放抬抬手:“张教头,我这是随便看看,礼节就免了。”

这名张教头是攻击寿阳县时受伤的踏白老兵,如今在教头的位置继续发挥作用。

张教头有意无意的抬头向挂壁路顶端望了一眼,问:“太尉,您咋突然来祝峰山了?”

沈放随着张教头的眼光扫去,望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快速的向训练的士兵中隐去。

沈放笑道:“张教头你继续练兵,我这随便走走瞧瞧。”

张教头往一旁闪开,扯开了喉咙大呼:“挂壁路上的兔崽子们闪开,太尉要上山!”

沈放望着张教头,笑道:“好你个张天扬,这是给王海传话吧?”

张天扬偷瞄了一眼沈放,嘿嘿笑了起来:“太尉,没有的事,王指挥使不过是来挑人而已。”

“哦,不会是挑媳妇儿吧?”

张天扬一愣,连忙摆手:“不不不,是挑营兵。”

“挑营兵?挑到女人堆里去了?”

张天扬苦着脸,尴尬的笑着不知如何应答。

“行了,别装了!王海是你大哥,你这一声唿哨,恐怕里面挑营兵的王海们早躲起来了。”

沈放不再为难张天扬,牵着如月登上了挂壁路。

如月一身藏青色长裙,外套绯色褙子,虽然宽松,依然掩藏不住窈窕婀娜的身姿,一路上引来新兵们艳羡的注目。

如月落落大方的朝路边的士兵们频频点头,口中脆声声的“将士们辛苦”道个不停。

沈放跟在她身后,暗自好笑。

还好如月说的不是“同志们辛苦了”。

挂壁路一过,扑面而来的凉风让人神清气爽,心旷神怡。

“好小子,怪不得那些骚年们喜欢望这儿钻。”

如月见身边已无新兵,又恢复了一副小鸟依人模样,巧笑嫣然的问:“放哥,什么是骚年?”

“李子云,李郎君就是一骚年!”

身边的王小乙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

沈放回首瞄了王小乙一眼,道:“怎么,你也想进去挑营兵?”

“卑职不敢!”王小乙收住笑容,连忙低头。

沈放轻哼了一声,笑道:“所以人家李郎君能当将军,你王小乙只能跟在我身边。仗打得猛,骚劲儿同样足。”

如月终于听出来了沈放的弦外之音,嫣然笑道:“小乙今年有十六了吧?回头本夫人给你物色一个美人儿。”

王小乙连忙撇下沈放,追上如月身旁,恭恭敬敬拜道:“卑职谢过二夫人。”

三人正在一边走一边笑谈,远远的一名七尺之躯的男子大步走来,不是李子云又是谁。

李子云远远的就笑嘻嘻招呼着:“头儿,你怎么来了?”

沈放没有回应,却板着脸喝道:“仗打赢了没有?”

“什么仗?哪有仗打?”

“什么仗你不清楚啊?千军万马李郎君都不在话下,一个娘们还拿不下,配当我踏白军指挥使么?”

李子云听了一愣,偷瞄了如月一眼,却见如月也是满脸庄重,粉面含霜。

“头儿,你这是故意取笑我吧?”

“谁跟你开玩笑了。胭脂水粉倒是破费了不少,寸功未建,你还有脸了?”

“我……”李子云被沈放的话梗住了。

“头儿,人家可是帝姬。”

“帝姬又如何,你李子云还是叱咤风云的踏白军指挥使呢。”

李子云心一横,怒道:“行,激将我是吧?小爷现在就去将茂徳帝姬绑上……见我爹娘!”

如月终究是年少,终于绷不住了,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李郎君,俗话说得好,捆绑夫妻心两头,你就不想想,如何用真情去打动赵福金么?”

李子云挠挠头,瞧了一眼沈放才问道:“二夫人,那茂徳帝姬是油盐不进呀。我将她身边的婢女一个个都收买了,可就她冷得像块冰。”

如月笑道:“既然李郎君知道她是块冰,那你就得想法子化为火把,融化她呀。”

“二夫人说得轻巧,人家门缝都不开一下,哪里来的融化?”

如月莲步轻移,凑过去小声道:“李郎君,亏你还是京城里来的贵家公子,女人心思怎个就一点都不通,依我看呀,赵福金那是身遭巨变,一时之间无法接受……”

如月与李子云小声的交谈着,沈放却凝起了眉。

史实上,可能是因为茂徳帝姬身份特殊的缘故,她的遭遇被史家大书特书。

她被斡离不掳去当妃子不久,斡离不死了。

此后她又被完颜希尹从洗衣院中相中,被带回了希尹大帐,被希尹百般凌辱,谷道破裂而死。

这禁地内数百名女子,若是被金人掳至北地,估计没有几个能体面的死去。

赵宋的奴颜卑屈让她们成了金人的战利品,当着数十万汴京军民的面被金人百般羞辱,精神上肉体上受的打击,又岂是李子云送几盒胭脂,几匹绸缎所能化解的。

这个赵福金乃赵佶最为疼爱的女儿,她又是蔡京的儿媳妇,在众多帝姬之中,可谓独享一宠。

若是能在她身上打开缺口,将她拉入西军的营阵,好过派十个林良肱与一百个马山关下江南。

沈放打断了如月的灌输,道:“子云,你引路吧,我亲自去见见这个茂徳帝姬。”

李子云抬起了头,纳闷道:“咋啦?头儿你不该想与我争女人吧?”

沈放满头黑线,这小子眼里满满的都塞着赵福金,哪里还有我这个头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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