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指望我能够教你什么？”
高厚很是无奈，如果说鲁国是三桓披着家族和睦的外衣搞长老夺族长权利的“族斗剧”，那么齐国就是一个典型的黑暗森林。
从齐桓公死后五子夺嫡，乃至于是绵延到齐桓公的第三代（子叔姬儿子被杀），甚至一路绵延到齐桓公的曾孙齐侯环这里。
第一代是被囚禁饿死的齐桓公；
第二代五子争齐，国高二氏绞死公子无亏；
第三代的继承大多被第二代叔伯弑杀，重新确立齐桓公子嗣为国君，公子开方杀孝公子而立齐昭公，公子商人杀昭公子而立齐懿公，齐人废懿公子立齐惠公。
也多亏齐惠公的时候齐桓公的儿子们都死了，不然还得接着往下折腾。
整整一百多年也就是齐惠公→齐顷公→齐侯环这三代继位还算是稍微正常点。
就这还有齐顷公夫人声孟子勾搭叔孙宣伯和庆克，搞出废鲍国驱逐高无咎的种种操作。
在这种朝不保夕的泥潭之中能够保护好自己就不错了，他就算是世子光的太傅，也没有插手的打算。
可是闵黑肩的动静传过来的时候，高厚还是马上明白了闵黑肩意思：
“你是说鲁国大匠率本部兵马和臧氏之兵联合起来向这里进发，剩下的鲁国大夫们忙着攻城略地，迁移人口？”
高厚听着手下的报告，本来稳坐的钓鱼台也就不香了，甚至远远的看着南方很久才算是缓过神来：
“看起来这个大匠还是很给你这个表亲面子。”
高厚说完这话之后继续保持着沉默，世子光若有所思的喝了口酒，最后还是琢磨出了点味道。
“这大匠确实给我面子，接连击败楚军和莒军，这个时候过来却不是来打仗的。”
世子光和高厚都是鲁国公主的儿子，当然是对鲁国那有些门道。
闵黑肩的战绩实在是太耀眼，耀眼到任何人都需要仔细研究。
那么只要研究就会发现闵黑肩从来不打无准备的仗，在楚军攻宋的时候憋了很久才突然袭击，在焦邑更是盘桓了很久，训练宋军新的战斗方式；
就算是在东防邑，闵黑肩宁愿坐视臧武仲挨打，也要摸清楚环境。
这种情况下闵黑肩连季孙氏的兵都不带，就和臧氏来应对，还把鲁国大夫都散出去。
信号已经是相当的明确了——我要人，你要地，咱两配合默契点。
“这是南遗的意思？”
明哲保身的高厚一直等到世子光这边明白过来闵黑肩的默契，才是接下来说出第二个疑惑。
“不像是，”世子光摇了摇头，鲁国的门路中他也是知道，季孙氏要是能打也不会从汶阳之田跑到了费邑去。
多年的打击下季孙氏基本上靠着一把年纪的叔梁纥顶着，从上到下都是有点畏齐如虎的意思。
这种单独率军独自面对齐军，很明显就来自于少壮派的闵黑肩的动作。
“那你是想保持这个默契，还是打破这个默契？”
高厚完美的履行着自己太傅的本职工作，看着齐侯光脸上的纠结还是相当的好奇。
“闵黑肩堪称俊杰，败楚灭莒，可谓天下诧异，也就是现在晋国伐秦，楚军新丧，若是给闵黑肩足够发展的时间，我齐国恐怕是难以自保！”
世子光一边说着这话，一边把目光看向高厚，期待这能够从这个师傅这里得到回答。
“我们这是不是太冒险了？”同样这么询问的还有臧畴，头一次离开城邑的防护面对齐国，你要说他不慌是不可能的。
“世子光可能有这点想法，但是高厚绝对没有。”
闵黑肩的目光淡定的看着远方：
“讲道理来说齐侯环真有废立的打算，那么世子光打的胜利仗越大越多，他世子光就越危险。”
“确实，”竖牛也是点了点头：“齐侯环要是忌惮无外乎就是世子光的鲁国女所生，曾经为质于晋国，害怕被世子光取代，这个时候世子光越优秀，就越是被齐侯环忌惮。”
“但是世子光也不能无功而返，所以这样的安排最有利。”
臧畴听着这话点点头，可是紧接着却是皱了皱眉头：“若是齐国人不讲道理呢？”
竖牛仔曲阜的阴谋中长大，当然是对利益交换的事情门清，只是得意没一会就被臧畴的话问的有些莫名其妙：“不讲道理？”
“这里不是当了女表子还要立牌坊的曲阜，齐国人要是真讲点道理就不会把叔杀侄完成习惯。”
闵黑肩一边说着一边看着远处的齐国军队，不无遗憾的摇着脑袋。
山下的齐军看上去武器比鲁国要锐利繁华，一乘的兵卒数量甚至超过了七十二个，但是总得来说少了点意思。
这个意思是什么？
“那我们不是很危险？”竖牛跟着闵黑肩都是打顺风战，面对楚军的时候是他去打徐国去了，到底是没有怎么历练过的少年。
“啪！”闵黑肩却是一拍座下的马鞍，看着远处的齐军点了点头。
他终于是反应过来齐军缺的是什么了！
气质！
《史记·货殖列传》中司马迁对两三百年后的齐国评价是：
“临菑亦海岱之间一都会也。其俗宽缓阔达，而足智，好议论，地重，难动摇，怯於众斗，勇於持刺，故多劫人者，大国之风也。其中具五民。”
说白了就是穿鞋的怕光脚的，富裕了之后的齐国人有的事出路，没有谁会特别钟意参军，和另外一极端的秦国完全是反着来的。
“齐国已经丧失了进取的心思，五子争齐下整个齐国的人心都是散的，所以历代齐侯征鲁讨晋却没有多少要重建齐鲁宋三国首霸中原集团的意思。”
闵黑肩这么一想，历史上那个和跳梁小丑一般的齐国就完全解释的通了。
晋国需要征讨楚、秦来拖延内部的矛盾，这齐国也是需要用一个“挑战霸主”的名义维持住齐国的存在。
不然按照齐国东夷的习俗，齐国绝对是第一个内爆的诸侯国！
别觉得奇怪，东夷中邾国三分，群舒和群牟、秦国（老家鲁北的，你当鲁国秦邑这名字怎么来的）分梁、楚国（和鲜牟同族）分夔、宋国分萧。
算上后来的季孙氏从鲁国独立建立费国，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在春秋是同时发生的。
如果齐国没有这个向心力，后期分裂是肯定的。
“你们看我干啥？”闵黑肩从自己的思路中醒转过来，一抬头就看见臧畴一脸期待的看着自己。
也就是竖牛习惯了闵黑肩咋咋呼呼，有时候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无法自拔。
“他这不是期待你能给出对抗齐国的策略吗？”竖牛难得好心的给臧畴解释，倒是想更像是要看臧畴这个小迷弟的粉丝滤镜是怎么破碎。
“齐国啊，那不用多想，打不起来。”
闵黑肩说起这话的时候只是笑笑，然后就是骑着自己的马开始沿着山坡朝山下走去。
“这小子又在装神弄鬼。”竖牛只是笑笑然后一起朝着山下走去，确实留下了一头雾水的臧畴和侍从们。
没错，闵黑肩现在的战绩推广不少东西已经没有人会质疑，这个马鞍也是在路上搞出来的，作为单骑侦查还是相当的方便。
只是这个解释嘛。
闵黑肩总不能说自己是前世把《列女传》当八卦周刊看的时候看到了高固这个男的吧？
这本堪称全国最早的八卦刊物之中虽然一如既往的稳定发挥常见的张冠李戴。
把齐侯环的母亲声孟子和颜懿姬都能搞错的低级错误，但是里面生孟子的故事却是更加精彩，什么忽悠儿子齐侯环挖鲍国波棱盖，驱逐高无咎的都算是小意思。
这里面国氏国佐跑到莒国去，带着莒国人击败齐国，活抓了庆克这个奸夫杀掉，齐侯环对于这个族中长老杀母亲请人那事一点不在乎，还和国佐盟会。
结果声孟子找到机会为请人报仇，把国佐杀了。
等到齐侯环去世的时候，高、鲍两氏在辅佐世子光登基的时候还不忘记把世子光着荒唐的祖母给杀了。
怎么来说呢，这段故事中的每个情结扔到女频作者手中都能够写出花来。
虽然《列女传》有些情节上面问题不少，但是高厚如果真的发生了这种情节，也能够解释鲁襄公十九年年初崔杼就拥立世子光为齐侯，八月的时候才想对NPC一样的高厚动手的奇怪情况。
崔杼更是罕见的兼并了国氏的地盘。
所以嘛，高厚本身就永远不可能和齐国公室一条心，两个势力之间本身就是互相敌对，高厚怎么可能让齐侯光发展起来？
面对闵黑肩的沉默，竖牛倒是已经开始习惯，毕竟每一次闵黑肩的沉默总是板上钉钉，那就纯当这个闵黑肩有着他不知道的消息来源吧。
臧畴跟在身后有点不明所以，但是头一次用马鞍，当然不如闵黑肩和竖牛这般熟练，只能是勉强驾驭。
“如果你们不相信我的判断，我还有一招可以击溃齐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