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武仲这话说的很轻松,也就是当做和闵黑肩交流前的寒暄。
甚至就连一边的南遗听到臧武仲的话,也是笑了笑没有插嘴的想法。
被冲击的旧贵族联合新新贵族对抗新贵族。
这看上去是相当的合理。
可是这话在闵黑肩听来却是不亚于惊雷!
也就是手中没有东西,不然闵黑肩的失态绝对会让再场的三位大夫诧异。
“大夫何出此言?”
闵黑肩的脑海中在不断推演,但是嘴上还是率先说出了自己的疑问:“东防邑不是安全了?”
“正是因为安全了啊。”臧武仲有点诧异于闵黑肩的问题,不过想想闵黑肩终究是从下士爬上来的,有些事情不是很了解,态度倒是和善起来:
“我为鲁之司寇,自然当为鲁戍边,东防邑安全,自然不能成为我族的驻地。”
臧武仲的解释让闵黑肩的很多断裂思路逐渐连续上来,闵黑肩的目光看着营帐外的空地有点出神。
而臧武仲看着闵黑肩的表情,权当闵黑肩是在看隔壁营帐中陈列的莒犂比公的尸体,也就给了闵黑肩的思考空间。
这个时候得亏是有外人在场,不然闵黑肩绝对在心里面痛骂“封建”这个词一百遍。
很多学者一直认为“封建”这个词不准确,就比如说先秦之后很少再封邦建国,怎么能一直用“封建王朝”这个说法呢?
所以在这个言论的影响下,闵黑肩就默认先秦前是西式的封邦建国——一级一级的分封下去。
《左传·鲁桓公二年》有云:“天子建国,诸侯立家,卿置侧室,大夫有贰宗,士有子弟,庶人工商各有分亲,皆有等衰。”
天子分封诸侯封邦建国,诸侯分封大夫自然也应该是封邦建国。
可是真到了这个世界的第一章闵黑肩就发现不对,一个士爵甚至多个上士都压根不能成为一乘,只有和上中下农夫一起才能作为一个基础征兵单位。
那么这些上中下士和上中下农夫之间只是阶层的不同,而不是从属乃至附庸的关系。
也就是说在春秋的分封体系下士爵和农夫都是要承担封建军事义务,虽然有所不同,但是没有到阶级森严的地步。
如果说士爵和农夫之间只是上下级的话,那么大夫更像是现代管理体系中的中层干部,随时会被拉到其他岗位上。
臧武仲的防邑在不到百年前还是叔梁纥祖先孔防叔的领地,东门氏以居住的曲阜东门而不是以封地为氏,孟孙氏的领地更是原来郕国的地盘(但是鲁国没有灭掉郕国)……
如果说春秋的时候鲁国世卿世禄的描述可能有点问题(展氏从执政卿滑落到卿大夫家臣,臧氏后期也是成为一般大夫)。
那么世代封地就是最扯的一个。
最起码鲁国这边是真的按封建军事义务决定封建权利。
而不是像西式那样重视领地本身过于重视全国。
“向东边走是大海,倒是可以制盐获利,只不过非大丈夫之事!”
臧武仲看着闵黑肩还在继续思考,主动的继续提及了这个话题。
只是他这话看上去是在和闵黑肩说,实际上却是说给了南遗。
臧氏虽然在鲁国东方有些根基,但是这个时候鲁国的执政卿季孙氏也想经略东方,臧武仲肯定是对抗不了他季孙氏的,倒不如大方的承认自己志不在此。
“西方虽然毗邻中原,但是卫郑皆是姬姓诸侯而已。”
“南方宋国是友非敌,也不至于刀戈相向,似乎……就只剩下北方的齐国了。”
在臧武仲提及的第一句话的时候,闵黑肩的思索就已经是归位了,但是听到臧武仲说起齐国的时候,闵黑肩能够明显感觉到臧武仲那潜藏的恶趣味。
鲁国诸大夫中臧氏虽然不是最强的,但是能够从春秋前中期蹦跶到后期,还一直是对抗齐国的前沿阵地,连晋国人都对他带路党本事表示佩服。
(昔臧文仲以楚师伐齐,取穀;宣叔以晋师伐齐,取汶阳。)
怎么也比季孙氏这种放弃原来封地汶阳之田的丧家之犬要有优越感。
臧武仲的言外之意南遗自然是清楚,只是他看了一眼叔梁纥,又看看成为背景板的闵黑肩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技不如人就是技不如人,当年臧武仲被鲁国人跳着脚骂侏儒的时候,也只能唾面自干,南遗这点度量还是有的。
“我有两个想法。”
闵黑肩这会还没有资格成为独立的山头争夺利益,这个时候当然是希望鲁国国内和平,自己才有足够的军队做大蛋糕,提升自己的地位。
那么自然是不希望出事。
“臧氏敢战,三汶善战,若是能够合兵一处,未必不能抗击齐军。”
“另外一个想法嘛。”闵黑肩不给在场众人反应时间,立马就是说出了第二个想法。
“三汶在鲁西,臧氏占据莒国旧地,鲁之东方。齐国功打鲁东则鲁西伐齐;齐国攻打鲁西则鲁东伐齐。曲阜中军救援东西。”
闵黑肩的这个话说完之后南遗却是第一时间看了闵黑肩一眼。
闵黑肩的这第二个想法不就是今天战役的重演?
“似乎有点道理。”
臧武仲的反应速度不比南遗慢,这两位当时的后军没有什么指挥权,可却是从头到尾看着闵黑肩和叔梁纥的骚操作的。
“那……”臧武仲看了一眼南遗,其中甚至带着点警告的意味。
“我臧氏据莒国旧地!”
南遗被臧武仲瞪了一眼的时候确实有点气虚,他虽然是季孙氏的家臣之首,可到底是季孙氏的家臣。
而臧武仲在击败了莒军,洗刷了耻辱之后,自然是重新拿回了仅次于三桓的卿大夫气场。
“莒人桀骜,不是臧氏一族可以镇守,不若我季孙氏一起。”
南遗倒是知道自家季孙氏,军事上唯一顶梁柱还是一个宋国公族之后的叔梁纥,还需要承担面对邾国的陬邑大夫之职。
倒不是邾国有多强,实在是离曲阜太近,曲阜城里的季孙宿需要为自己的身家性命着想。
虽然直接把闵黑肩拉过来更保险,可人家不已经是代替季孙氏承担了对汶阳之田的防守任务。
臧武仲看了南遗,还是慎重的说道:“若有季孙氏相助,想来下一次齐国伐鲁一定能够抵抗的住。”
臧武仲这话倒不是无的放矢,鲁军虽然畏齐如虎,但是也是知道齐鲁之间的差距。
就两国着关系,军事的技术上、制度上乃至人种上的差距都是小的可怜,唯一的差距就是在体量上面差距。
而且如今田氏代齐还没有上演,整个齐国的卿族们正是马上要斗的欢起来。
“那当然是最好。”
南遗能成为季孙氏家臣之首,当然是有度量的,他能够接受当初闵黑肩不愿为臣下之臣的骄傲,也可以接受臧氏的明嘲暗讽。
因为他知道最重要的是实力。
和臧氏一起守卫鲁国的东北边疆,封建军事义务是履行了。
而在鲁东沿海,这鱼盐之利季孙氏肯定也能够占据大头。
“若是这样的话当然是最好。”重复这句话的是叔梁纥,闵黑肩只是和他对了一个眼神,心中就有些了然。
叔梁纥绝对不是对政治一无所知的人,只是作为宋国公族,鲁国能够容忍他掌握部分军权已经不错,政治上面的事情就不要多想了。
“邑宰,我手头上的工作也是完成的七七八八了,剩下的就交给年轻人上手。”
叔梁纥说这话的时候很平静,当然更多的是疲倦。
刚刚打完一场战役,闵黑肩这边都累的快进入贤者时间,若不是因为学习那会这么积极的来到军帐中?
叔梁纥虽然没有直接的射击、捅刺作业,但是作为鲁国季孙氏的军事担当,各种指挥工作也只有他能够做。
“我想……去莒国与齐国交界的地方看看。”
叔梁纥这话迟疑但是坚定的说道。
“孔大夫这……”
南遗没有想到叔梁纥会这么积极,这种事情他们这些一线大夫不得打个报告给曲阜,让曲阜的执政卿们决定。
“来不及了!”
叔梁纥扬了扬手中的竹简,简单的说道:“莒犂比公的两个公子在战前都被派遣出去,眼下应该已经是各自到了自己的封地。”
听着叔梁纥的话,原本还沉浸在战略视角的闵黑肩突然就是站直了身体,脑海中已经开始谋划出一副大概的莒国地图。
“这莒犂比公是什么意思。”
作为莒犂比公多年的老对手,臧武仲很是皱起了眉头。
今天这一战如此的顺利,背后是不是有他的老对手的放水?
可为啥要放水?
“现在不是研究这个的时候,”
闵黑肩说道:“当今之计最重要的就是确保莒国大部分大夫不要投靠齐国,让咱们白白给齐国人做了嫁衣!”
“嗯!”南遗点了点头:
“我会命令密邑的兵卒全力向东,尽量拖住齐国、莒国,但是更关键的事情就交给……闵黑肩你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