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黑肩易地而处，觉得自己是莒犂比公该有多绝望的时候。
莒犂比公正在一脸正色的听着探子们的汇报：“鲁军还没有进攻的意思？”
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莒犂比公依旧是右手坚定的一挥，将探子们派出帐外。
这是伴随着外人的离开，莒犂比公本来挺拔的脊椎却是立马就弯下去了。
天知道在这种被齐鲁两大国完全包夹状态的小国贵族们有多绝望，起码在莒、邾这种小国中，大夫带着领地投奔齐鲁那是时有发生的。
所以莒国的君主要么是像他的前任那般坐视楚国北上莒国攻城略地，要么就只能像莒犂比公一样来骗、来偷袭，不管是用什么手段，目的只有一个：
成为莒国的脊梁骨。
用一场场或者得不偿失，或者是惨胜的胜利对内凝聚人心，对外恫吓诸侯。
最起码在莒犂比公打鲁国这几年，坐视其成的齐国并没有下手的意思。
但是莒犂比公在面对闵黑肩的时候完全失效了。
曾经的他当然是在接到楚军围宋的时候果断动员，但是接到宋军败楚的时候莒犂比公就和子囊一样，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就算最后闵字大旗出现在东防邑附近的时候，莒犂比公也是有自己的算计。
年轻的大夫渴望功勋！
闵黑肩不到三年时间，还没有到二十岁：
论爵禄就已经一路从下士越过中士升上士，接着成为了下大夫，又被提拔成了鲁国大匠；
论战功就已经败莒、讨郑、灭戎、覆逼阳、败楚；
这种年轻人肯定最希望的就是胜利。
所以莒犂比公就一直保持着对东防邑的高强度进攻，就是指着被胜利冲昏了头脑的闵黑肩在军队没有完全集结的情况下，率先以自己的名望对莒国发起袭击！
水网密布，大规模的军队被分割，这个时候唯一能够做到的就是消耗。
可是这么久了，闵字大旗在东防邑附近一直出现，却从来没有下场的意思，这就让莒犂比公有点懵。
这不像是个朝气蓬勃，少年得志的将军，更像是被摸爬滚打后谨慎的孤狼。
“传令下去，准备后撤！”
莒犂比公可没有兴趣去探究闵黑肩为什么突然变换风格，只是鲁国动员的封建主越来越多，拼消耗莒国肯定是拼不过的，既然如此，倒不如坦荡的后撤就是。
“你观察了这么久就得出这个结论？”
南遗单独面对闵黑肩的时候有点失望的说道，只是闵黑肩可不会轻易被南遗PUA。
“证据呢？”南遗眼见闵黑肩脸色上没有多少变化，只能接着追问道。
“季孙氏的封地从汶阳之田迁到费邑算吗？”闵黑肩看着营帐中没有外人，接着补充道：
“费邑就在这东防邑西边，费邑宰何必这么晚才到？”
南遗看着闵黑肩很久，最后只是笑了笑：
“你还是一如既往的聪明。”
这话闵黑肩没有回答，但是面色上还是很是受用。
“那你有没有考虑过你这话说出去之后蠢蠢欲动的封建大夫们？”
南遗话锋一转的话却是让闵黑肩和帐内其他人都有点皱眉头的意思——哪有这么形容自己人的？
“莒国并不算是什么硬骨头，但是你有没有想过打下来之后呢？”
南遗对莒犂比公从始至终都没有多少看重，只是目光苦涩的看向北方：
“不管是怎么打下莒国，齐国肯定会拿下沂沭河谷半壁江山，到时候大军直面……你那什么对抗齐国。”
“所以季孙氏的执政方针就是拿莒国当做缓冲区？”
闵黑肩之前观察过沂沭两河流域的时候就曾经纳闷过，看上去莒国两面被鲁国包围，一面临海，还有一面直面齐国，这种情况下怎么能够坚持到这么久。
如今听着南遗的话，闵黑肩瞬间就是理顺了思路。
“确实如此！”南遗耸了耸肩膀，好似是自己的良苦用心终于被发现了一样。
“呵呵……”闵黑肩却是冷笑起来：“抱薪救火而已！”
“你这话！”南遗有点生气，只是闵黑肩却是一点不惯着他：
“齐鲁之间往常有西莱、州、纪、牟、谭、遂、鄣、郕等诸侯，如今大部分被齐国所并，齐鲁之间接壤之地无算，就算是有泰山庇护，汶阳之田也是落入齐国之手，这个时候你们却指望一个莒国能够拖住齐国南侵的步伐？”
“痴人说梦！”
闵黑肩本来也指望能够和南遗和平相处，但是到了费邑军营中他也是听到了些风声。
就算是他对鲁国公族这么好，可是还是会有人嫉妒，这让闵黑肩知道了在鲁国政坛中成为老好人是不现实的！
季友、季文子何等谦卑，东门氏不也是一样需要压制！
与其这样，闵黑肩不如当面锣对面鼓的和南遗阐述自己的政治主张——就是扩张！
虽然南遗营帐中压根就没有几个人，但是闵黑肩有自信心这话能够传遍整个鲁国。
年轻的封建主们渴望功勋！
尤其是整个鲁国的封建主之前在狐骀之战中被莒犂比公剃了个光头，国仇家恨在一起。
“难道你准备直面齐国？”
南遗有点不敢相信的看着闵黑肩，看起来确实是被齐国人吓破胆子。
“有什么不敢？”闵黑肩有点无语，咱齐鲁拉开差距也就一百年。
又不是满清那种全面防汉，腾不出手对抗列强，一个营上千人只能抽调几百人，打个甲午陆战上万人几十个营的尴尬情况。
真要打起大决战，鲁国也不是全无胜算！
“周人、殷人、东夷野人，”南遗这个时候也不装了，他季孙氏好不容易从齐鲁前线的汶阳之田转移到鲁国东南角，这个时候要是灭掉莒国。
以季孙氏的封建权利，肯定要在莒国占大头。
但是相应的，同样也需要肩负起对抗齐国的艰巨任务！
“你在宋国可以编练车队，为什么在鲁国没有这个打算，不就是三个人种之间矛盾重重吗？”
南遗撕破脸之后，闵黑肩却是有点无语的看着他。
鲁国三个民族之间的矛盾由来已久，闵黑肩也不是第一次知道，可是知道归知道，南遗作为鲁国的顶尖权势人物却没有别的意思，这让闵黑肩相当的失望：
“发现问题您就没有想过解决问题吗？”
营帐中沉默了很久，南遗本来以为闵黑肩是认识到了自己对鲁国了解的不足，可是闵黑肩这话却是让南遗楞住了——闵黑肩这话什么意思？
作为西周在东风最远的直属同姓诸侯，鲁国的民族问题一直都是一个大麻烦，这是每一个鲁国都了解的，可解决的方式嘛……
后世总有人说汉族的文化同化力度强，瞧瞧鲁国这个汉文化重要组成部分周礼的所在地鲁国（周礼尽在鲁）就知道了，西周 春秋五百多年，鲁国权臣阳虎依旧是需要分别盟誓的！
“最起码在公室眼中，没有什么周人、殷人还有东夷的区分，只有鲁人！”
“殷人孔防叔、叔梁纥能抵御外敌可以为鲁大夫，东夷邾文公公子能奔鲁故安置于须句，周人郕国能弃弃奔鲁故复其国。”
闵黑肩大概盘点了一下先例，接着慢慢说道：“我败莒、讨郑、灭戎、覆逼阳、败楚，能够提拔壹贰叁皆为东夷，连父乘为殷人，是因为看重他们的身份吗？都是鲁国人而已。”
南遗抬头看了一眼闵黑肩，大概就知道这小子适合玩政治了。
连父乘为啥被提拔，不是你小舅子吗？
壹贰叁为啥被重用，不是你从微末认识的吗？
甚至就连三汶这闵黑肩、展黄和竖牛，要不是因为周人的身份会重用吗？能这么快升下大夫吗？
你要不要脸？
南遗实际上蛮想这么审问这小子，可是看着闵黑肩的眼神，听着闵黑肩的话，南遗却也是有点心动的意思。
人人都说鲁国人在整个春秋战国和挂机一样的没啥开疆拓土，是鲁国人不想这么办吗？
还不是因为基本盘周人数量太少，西周的国人暴动好歹也是有足够的周人才能暴动的起来，但是在鲁国国人是一点不敢暴动的——你一出城门，一帮和你完全不一样装束的东夷人在整个鲁国最大的道路五父之衢上用着完全不一样的祭祀方式祭祀祖先。
嗯，考虑到殷商贵族在鲁国武德最充沛的初期都敢偷偷搞点人殉，比殷人过的更惨的东夷没准更不在乎体面，直接搞点人祭也不是不可能。
毕竟和殷商人同根同源，人家发达的殷商后裔宋国都把桑林之舞搞的那么隆重，普通东夷人搞搞也正常。
但是你一个周人一开门看见大道上用烧烤活人（活人祭祀），那Sam值得掉到马里亚拉海沟里面去了。
所以这五百年周人是不断在鲁国整顿整个东方的生态位，虽然邾庄公依旧会用五个活人祭祀，莒国一般贵族更是奢侈的用49个活人殉葬，郯国的贵族殉葬也要四个人，莒南大店春秋中晚期墓葬中殉葬的有男有女还有七八岁儿童，临沂凤凰岭墓葬出土12具遗骨多数为男性。
但是总体上来说和殷商那种夸张的人殉人祭相比已经是好很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