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黑肩上辈子读《晏子春秋》、《春秋左传》的时候最大的疑惑就是晏子几乎是明牌预言了田氏代齐的事情。
可是整个齐国从上到下都仿佛是失了智一般的忽视。
以至于不少人都怀疑这些书籍是不是都是从结果倒推过程，编造出来的预言。
但是闵黑肩真正仔细研究过面前的这位齐侯环，再想想他的子孙就知道这几乎是一个无解的困居。
如果说晋国在曲沃代翼之后陷入公族猜疑链，驱逐大量公族导致公室权利没有拥护的话。
齐国在五子争齐的过程中也是一样的道理：
齐前废公公孙无知弑齐襄公、国高二氏杀齐中废公首开公族弑君，宋襄公拥立；
齐昭公杀齐孝公子夺位，齐懿公杀齐昭公子夺位，齐惠公杀齐懿公子夺位，三兄弟自己就是杀着侄子夺位。
齐国就陷入到尴尬的地步，本来齐国公族就算是面对不是周人，也不是殷人，更不是东夷人的尴尬处境的时候，捏合齐国的国族概念赶不上扩张势头的情况下，还能保证齐国公族这一个基本盘。
可是五子争齐中从国高二氏，到亲兄弟、亲叔伯的厮杀，让这个齐国君主最后的基本盘崩溃了。
到齐侯环着一代好不容易传承了三代的情况下，齐侯环就只能重新塑造基本盘。
既然高贵的卿族国高二氏，出生就成为卿大夫的君主兄弟不靠谱，那么远点出身已经很低微的公族怎么样？
就是在这个逻辑中，出身齐国二代君主齐丁公后裔的崔杼，齐桓公庶子后裔的庆封被提拔上来。
但是崔庆用一场“崔杼弑其君（齐灵公光）”的大戏回报了齐国的君主们，就像是齐灵公用晋悼公提拔的公族远亲栾盈差点害死了晋悼公的儿子一样。
齐灵公也就是现在的世子光以一己之力，完美的终结了齐国和晋国君主们最后重组基本盘的希望。
“我记得你在鲁国自称只有鲁人，那我是齐国的君主当然是齐人。”
齐侯环只是稍微沉吟，就知道闵黑肩这是真的抓住了自己齐国的根本问题。
不过就齐鲁国力上的差距，还有齐鲁之间的关系，齐侯环倒是真的不太在意。
“不一样，”闵黑肩微微一笑，却是看着齐侯环说道：“起码鲁国的统治者们还是认为自己是周人。”
“自认为是周人又能如何？”齐侯环先是好笑的问道，可话说到一半他自己都笑了。
虽然《春秋》中没有明确大规模平民周人东逃鲁国的记录，但是有个历史上著名的人物就很能说明问题——曹秽论战的曹秽！
鲁国附近有两个曹姓，一个是姬姓曹国的曹氏，一个是祝融后裔的邾国曹氏。
从距离上来说曹秽应该是邾国曹氏，但是鲁庄公轻易的言听计从（对面可是正和邾国勾勾搭搭的齐桓公，邾国子爵就是齐桓公要的），还有曹秽对鲁国并不太熟悉来看，曹秽应该是曹国的姬姓曹氏。
那么足以说明一开始鲁国就对中原的姬姓有吸引力，起码能够不断扩充自己的周人基本盘！
而齐国人有什么？鲁国流亡大夫？
可鲁国政坛斗争讲究点到即止，一百年能流亡几个？
“你觉得我是什么人？”齐侯环的神情一下子就是严肃起来，毕竟相比起自己这点对儿子春秋鼎盛的嫉妒，怎么样也比不上从祖、父到他三代凝聚齐国基本盘重要！
“齐国人。”
闵黑肩的说法很是直白，齐侯环初听的时候有点诧异——能在他面前建言献策指出问题的时候，那个不是准备好了解决的办法。
可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却明显是说了等于白说。
可闵黑肩的表现不像啊！
“正所谓‘天子建国，立诸侯也。诸侯立家，卿大夫称家臣。卿置侧室，侧室，众子也，得立此一官’您子弟众多，国高氏子嗣艰难，为何不过继一二与国高之氏？”
闵黑肩的话云山雾罩的，但是齐侯环却是第一时间抓住了重点：
“什么时候国高二氏还缺乏子嗣？”
作为齐国建国以来就被周天子配置的卿族，国高二氏传承这么多年，就齐国公族那淫乱的性子，会缺乏儿子吗？
“您再想想。”
闵黑肩这话说的越多，齐侯环心中的疑惑就是越多——我想想就能把国高二氏斩尽杀绝了？
眼瞧着齐侯环的性子被自己吊起，而四周侍从明显目光不善，闵黑肩也不敢继续卖关子了。
就诸侯宫廷漏风的程度，要是这事被误会了，闵黑肩的四汶那可扛不住国高二氏的轮番进攻。
“庆克‘蒙冤’……之事。”虽然知道庆克这事不冤，但是闵黑肩总不能当着齐侯环的面说你妈守寡的时候和远房小叔子庆克通奸吧，所以庆克只能是蒙冤。
不过话说齐国怎么除了春秋初期的齐襄公和文姜兄妹**，中期流行的是嫂子和小叔子（子叔姬和高固、声孟子和庆克），还是齐国人玩的花啊。
“国武子、高无咎受到鲍牵的误导对庆克谴责是罪一，带兵对峙是罪二，有此二罪就算是，就是身死族灭也是正常的。”
闵黑肩刀尖山跳舞，当着齐侯环的面从他妈守寡通叔叔讲起的时候，齐侯环的面色就不是一般的难看，只是他首先是齐国的君主，必须保障的是齐国君主的基本盘。
“赖君侯的仁慈，也是考虑到国高二氏其余人的无辜，所以使国弱、高厚反嗣国高。”
闵黑肩这话到这，齐侯环总算是品出来点味道了。
齐侯环杀高无咎让他弟弟高厚继承高氏家主，杀国佐、国胜父子，却让次子国弱继位，你以为是真的有那么好心，无外乎是和若干年后的南北朝政权中的世家一样。
齐侯环就算是斩首家主一脉，其庞大的家臣、庶支依旧是存在，而且随时能够掀起叛乱，这个时候齐侯环也只能退让一步，让其他的支系继续作为国高二氏的家主。
闵黑肩说了这些话也是口渴的不行，要是和展黄、竖牛、臧畴乃至于子展、三桓这些卿族说话闵黑肩都不需要这么弯弯绕绕，但是谁叫这个是齐国。
整个就一黑暗森林似的，啥话要说的清楚还不能让人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