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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琛这才走进来:“小哲。”

向哲迟迟钝钝地抬起头, 看了片刻贺琛的脸,终于醒过神来似的,晃晃悠悠站起来。

又腿一软, 人往下滑。

贺琛机械却快速地上前抱住他,托住他腋下:“别怕,没事了,哥哥在。”

哥哥……向哲想到那个已经化为碎片拼凑不回来的哥哥,又哆嗦起来。

所不同的,是有贺琛的支撑和保护,他哆嗦的同时终于流出了眼泪。

贺琛抱紧他,麻木的眼睛多了一丝人气,请求地看向陆长青:必须先介入,好好给向哲做安抚。

陆长青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事实上不需要贺琛请求,他也已经走向向哲。

但向哲勉强站稳,从贺琛怀里挣出来,打着哆嗦,磕磕绊绊地说:“我有……重要东西……交给你。”

*

向哲坐回椅子上,打开自己的折叠光脑,七拐八绕,调出一些复杂的代码,最终,打开一个复杂的系统:“这是平山基地……内部控制系统,我已经……复制了全套密钥——”

“小哲,”贺琛只看了一瞬那系统,就移开视线,“这些等你休息好再说。”

不行。向哲摇头:“我哥说,如果他……出事,我要,第一时间把这些交给你。”

“这个是平山基地植入下云星的木马,我,我编了拦截程序,还有强化版,可以反过来,植入平山基地。”

向哲一边擦拭着不断涌出的眼泪,一边哆嗦着手指,打开他所说的那些木马、程序,又一一关闭,然后又打开一个加密文件夹。

“这份,是我哥写的文档,关于平,平山基地内部的事,他说,重点是人事部分,哪,哪些人可用,哪些人慎用,哪些人必除,他都,都有分析归类。”

“嗯。”贺琛出声,“他知道我最不擅长这些。”

他很平静,但口腔中有铁锈味儿。

“还有这份,”向哲指向文件夹中另一个子夹,“这个是,我哥——”

向哲顿了很久。“是我哥勾结星盗的证据。但他是被逼的!”

向哲仰头看向贺琛,神色有些激动。

“我知道。”贺琛开口。“我一直都知道。”

向哲那股激动消失了,他沉落下去,继续交代:“这里面,也有他被逼迫的证据。”

“还有这个。”最后,向哲从贴身的口袋里,拿出一封纯白色、薄薄的信,上面写着“贺琛亲启”,“这是他很早就交给我的,遗书。”

“就是这些,没有了……”看着贺琛接过信,向哲怔怔垂下头去,然后,身子一歪,忽然掉下椅子。

贺琛握着信,混混沌沌去接他,但反应慢了陆长青一步。

陆长青把向哲架起来:“我照顾他,你先休息。”

“不。”贺琛口气麻木,但坚决,“他没事,我再去休息。”

陆长青看他一眼,什么也没说,带他一起走进专门安排给向哲的房间。

“不用太担心,他能哭出来、能睡一觉,都算是好事。”

见贺琛一直盯着向哲,陆长青道。

贺琛点点头:“谢谢。”

陆长青看向他:“你也一样。”

“什么?”贺琛眼神空落问。

“哭出来是好事。”

“嗯。”出事后没掉过一滴眼泪的贺琛应了一声,不知是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

有医生进来给向哲做身体上的检查,陆长青不便再多说,不过他吩咐医护:“给贺将军也做个检查。”

“不用,我没事。”贺琛说着,站起来,“你们人多,我不打扰了,有事情一定通知我。”

他说罢,转身出去,也并没有去休息,而是去处理善后的事情,召开新闻发布会安定民心,又亲自检查上云、下云两星布防。

一直忙到半夜,他才回到住所。

回房后他直挺挺躺在床上,躺了很久,从胸前摸出那个薄薄的信封,又握在手里握了很久,终于把它打开:

“贺琛:见字如面。

如果你见到这封信,说明我已经走了。所以我会尽力,不让你见到它。

但如果你不幸还是见到了,不要难过,记住:这是我自己选的路。

你应该也有所察觉,这是我非走不可、即使是你也不能阻挡的路。

因为我只有尽最大努力、不留一分余地,才能救赎自己。

也愿我的努力能有所成,真的帮得上你。我有所得,都会交给向哲,那孩子今后就托付给你了。

另外,你手上有我和火狐来往的证据,我知道。把它公之于众吧,让我罪名加身,我才能真的干净。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我听乐言说过,心是一个容器,装太多烦恼,就装不下好东西。

你有一颗好心,记得要装我们意气风发的好模样,三年前的事,你没有任何过错,不要再惦记。

债我来还,路你来走。

带我们的份一起。

再见,小琛。

——兄长,向恒”

贺琛一字一句读完,却不太拼凑得出意思,干涩的眼睛又移回信纸开头。

这时,“咚,咚。”敲门声响起。

“师弟?贺琛?”

贺琛听出这是陆长青的声音,但他迟迟没有反应。

从……向恒出事的那一刻起,他和现实之间就仿佛脱了一节。

陆长青径直推开了门,他才有所反应,从床上坐起来:“什么事?”

“看你怎么样。”

见他好端端坐着,陆长青松了半口气。

“我没事,准备休息了,明天还有很多事要忙。”贺琛说,并且躺下来,显然,没有进一步交流的意愿。

陆长青看了他片刻,把一包热过的营养液放在他床头:“你想说话,我随时都在。”

贺琛点点头表示听见了。

陆长青又看了他片刻,转过身往外走,但不等走到门口,他又停下,坐到了沙发上。

“借你这里休息一会儿,你在我那儿暴动过,我的房间很乱,他们还没收拾出来。”

暴动?贺琛眼珠动了动:“我不记得发生过什么了,抱歉。”

他醒过来时,衣着干净,身体清洁,好好躺在自己的床上,记忆停留在撞出飞车的那一刻。

“不要紧,暴动时都没有记忆,别多想,睡吧,我们都需要养精蓄锐。”陆长青说着,在沙发上合衣躺下来,闭上眼睛。

贺琛慢慢转过头,看了他一会儿:“你是不是怕我再暴动?”

“别说话,我要睡着了。”

“……”贺琛不说话了。屋子里安静下来,但又有了一点不同,不再完全是那种死气沉沉的安静。

贺琛握着信纸,闭上眼,睡着了——因为看不见的精神丝如茧般包裹着他。

*

“我想好了,这个案子还是按原计划查。”

第二天一早,陆长青刚醒,还没从沙发上坐起来,贺琛就一脸正式对他说。

贺琛已经穿好军装,整洁利落,神色紧绷,像一个即将要上阵的战士:“有……他的证据,加上我原来掌握的,足够证明贺家多年来勾结火狐、监守自盗,三年前更为掩护罪行、盗运矿石联手星盗突袭汉河调查团,导致汉河将士重大伤亡。”

陆长青听他长篇大论说完,抱着不知何时盖在身上的毯子坐起来:“'他'?现在是连向恒的名字也不能提了吗?”

贺琛看他一眼,腮帮子咬了咬:“能提。”

陆长青看到贺琛的面色变化,心里微微一松。他说话这样直接,是有意刺激贺琛,因为这个时候有情绪比没情绪要好,贺琛已经快从现实世界抽离了,不管什么方法,陆长青只想把他拉回来。

“我去忙了,向哲那里,麻烦师兄今天再给他治疗一次。”贺琛说。

“贺家就在那里,不会跑。”陆长青扫过贺琛床头没被动过的营养液,“但是你不吃饭,身体会垮。”

“我吃。”贺琛走回去把营养液拿起来,同时想到什么,问陆长青,“你之前说皇帝从贺妃那里知道贺家跟二皇子勾结,所以正对贺家不满。他们两方互相勾结的事,有确凿证据吗?”

“有。”陆长青毫无迟疑答。

贺琛顿了一下:他答得如此肯定,倒像是比贺妃和皇帝更清楚。

贺琛吸着营养液,看向陆长青:“证据有哪些?”

“贺家和钱家披着皮的经济往来有很多,经不起细查,皇帝只要起了疑心,处处都能看见线索。”陆长青说。

“嗯。”贺琛点头,仿佛在思考什么,眉眼沉沉。

“如果需要,我可以安排星都那边多暴露些线索,继续刺激一下皇帝。”陆长青说。

他知道,贺琛原计划里,提起旧案、指控向恒,本来就有两个目的。其一是把向恒从贺宏声那里捞出来,其二,是他一直念想的“真相大白”,是将贺家钉在耻辱柱上,向他两百多个弟兄赎罪。

此刻,这第二个目的,恐怕是贺琛迫切要投入、而且唯一能投入去做的事。

他有事想做,总比麻木混沌、一片空白要好,陆长青完全配合。

他看向迟迟不答话的贺琛,眉头微皱:“不舒服吗?头疼?”

贺琛刚暴动过,难免留下后遗症。

“不是。”贺琛摇摇头。他在思考陆长青的话:“继续”刺激,既然是“继续”,那自然有从前……

“不舒服就继续休息。”陆长青开口。

贺琛摇头,压下思绪:“我需要。”

“需要什么?”陆长青一时没反应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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