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兰点点头,轻拍腰间储物袋,微光一闪,一只尺许长的灰白石匣便出现在她手中。
“说来惭愧。”她嗓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这储物袋乃是亡夫留下的唯一念想。这些年生活所迫,其中物品该卖的卖、该当的当……”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石匣冰凉的表面,眼神渐渐飘远,仿佛透过这方石匣看见了往昔的温馨时光。
“……如今,竟只剩下这一张无名丹方了。”
“娘……”
侍立一旁的侯瑄见母亲这般情状,不自觉地攥紧了拳头,眼眶微微发红。
妇人对儿子露出一个宽慰的微笑,摇了摇头,又扭头望向池铭,伸手轻轻打开石匣。
“道友请看,这便是那张丹方。”
池铭定睛看去,只见匣中静静躺着一张兽皮纸,约莫一尺见方,微微发黄,边缘处有着几处不大不小的残破,显然是饱经沧桑。
纸面之上,以某种独特墨料书写着数行蝇头小字,远远看去难免有些模糊。
池铭略一抱拳,道了声“得罪”,伸手去取那兽皮纸。
就在他的指尖与兽皮纸接触的刹那——
“嗡————”
识海深处,那尊古朴沧桑的五行天宝鼎,竟毫无征兆地发出一声低鸣!
这低鸣声并非通过耳膜传来,而是直接在他神魂深处震颤回响。霎时间,池铭只觉心脏一紧,浑身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凝滞。
紧接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始情感自鼎身传来,如同婴儿哭嚎、临终呓语,虽不复杂,却在识海中掀起层层涟漪。
这感觉,不是警示,也非排斥,而是一种近乎本能的牵引,一种跨越时空的……
“熟悉感?”
池铭瞳孔骤然收缩,内心震撼无以复加。
这尊宝鼎来历神秘,自出现在识海之中以来,始终静静地伴随左右,即便是面对三转地火莲那样的灵物,也未曾有过半分异动。
可此刻,它竟会对一张残破的兽皮纸产生如此拟人化的反应——就像是遇见了失散多年的故旧,急切地催促着自己将其收入囊中。
事出反常必有妖。此物,绝不简单!
他强压下心头的悸动,面上不动声色地将兽皮纸在掌中摊开。
兽皮质地温润如肤,一时难以辨别究竟是出自何种异兽。
细看之下,纸上的墨色文字形态扭曲如蝌蚪,与现今修仙界通行的文字体系大相径庭。
池铭细细辨认一番,只能勉强认出“丹”“蛟”“火”等零星几个字,却是压根无法连成一句完整的话。
在文字一旁,还用简练的线条勾勒着一尊鼎炉的图案,虽因年代久远而墨迹淡薄,但仍能依稀辨出其造型不凡。
那鼎炉三足双耳,与五行天宝鼎倒有几分相似,只是要多出一个莲座样式的鼎盖,炉身雕刻也并非五行团案,而是云纹。
既有鼎炉图案,又见“丹“、“火“等字,莫非真是古丹方?
池铭心念电转,浮想联翩。沉吟了片刻,还是强忍住心中不舍,将兽皮纸重新放回石匣之中,转头看向周兰,正色道:
“不瞒道友,在下对此物确有些兴趣。不知您想要交换什么?想必不只是些灵石吧?”
池铭心中已对此物志在必得,但考虑到这是对方亡夫的遗物,想必不会轻易出手。他倒也无意欺瞒这对母子,只盼着对方不要漫天要价才好。
周兰垂眸沉思片刻,这才目带期盼地看了过来,低声道:“不知……仙师能否让小儿拜入玉霄宗……”
“娘!我们之前不是说好了吗?“侯瑄闻言一惊,急得叫出声来,却被母亲厉声打断。
“大人说话,哪里有你插嘴的份?”
池铭一怔,看了看少年,又看了看眼前的女人,不由得苦笑起来:“道友未免有些强人所难了。你居住坊市多年,不认得我,也应当认得我这枚令牌。”
说罢,他将腰间令牌取下,在对方面前扬了扬。
“我自己也不过是个最低阶的记名弟子,哪里有权力将他人送入仙宗?”
别说是他,就算是萧长空那般身世,若非内门弟子和萧家嫡传双重身份加持,又哪里有机会将人送进门来?即便如此,背后付出多少代价也犹未可知。
周兰闻言,神情一黯,却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显然对此本就不抱太大期望。
“既是如此,道友不如说说看,能拿出些什么东西来交换吧?”
池铭点点头,袍袖一拂,一个精致小瓶已出现在手中。
“实不相瞒,在下手头除了灵石,就只有些许精髓丸了。”
“这……”
周兰见状顿觉失望,摇摇头道:“精髓丸固然好,可……”
她本想说,这精髓丸实在太过寻常,与直接收取灵石并无太大区别。可话到唇边,却又沉默了。
想起这些年来捧着这无名丹方四处碰壁的艰辛,再看着眼前儿子单薄的衣衫和营养不良的脸色,她心头一阵酸楚,终究只化作一声叹息。
那叹息里,有对现实的妥协,也有为人母的无奈。
“若是……若是能再多些,换就换了吧……”
“不行!”
池铭正在思忖是否要再多拿出多少来,却被侯瑄高声打断。
“瑄儿你……”
周兰还未反应过来,侯瑄已一把将兽皮纸连同石匣抢入怀中,动作快得让人措手不及。
“娘,您答应过我,这张丹方要留着给您治病的!”
“胡闹!娘的病自己清楚,不如用这丹方为你多换些精髓丸,他日你若修炼有成,娘便是到了九泉之下,也有脸去见你爹了……”
“爹已经不在了!“侯瑄双眼通红,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喊出这句话来。
周兰和池铭都是一怔,却见侯瑄满面痛苦,两行清泪已止不住从眼角流下。
“所以……”他颤抖着身子,声音中既有痛苦又有决绝——
“孩儿不能再没有娘了……“
妇人本要斥责,听到这话却颓然跌坐在地,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她怔怔地望着儿子,泪水无声滑落。
屋内顿时陷入一片死寂。三人各怀心事,竟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只有妇人压抑的啜泣声在空气中回荡。
侯瑄抹了抹脸上的泪水,他长这么大从未如此顶撞母亲,此刻只觉羞愧难当,却又倔强地不肯退让。
“娘……我知错了……但您别怪我,我……我一定要治好您。”
说着说着,他再也忍不住涌出泪来,跪倒在地,与母亲抱头痛哭,两人俱是哭成了泪人儿。
池铭沉默片刻,悄然退出屋外,轻轻带上了房门。
人们常说:贫贱夫妻百事哀,可若将“夫妻”换作“父母子女”,又何尝不是如此?
“只是这世间的苦难,从来不会因为对象不同而减轻分毫。”
池铭仰天长叹,心中五味杂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