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铭闻言一怔，目光循声找去。
却见门前一侧的一个简易摊位上，一名少年正对着自己挤眉弄眼，显然正是方才说话之人。
池铭眉毛一挑，细细打量了这少年一番。
只见他约莫十四五岁的年纪，仅有炼气一层的修为，面黄肌瘦，身上麻衣更是补丁摞补丁，显然是深受贫寒所困。
正在他打量间，方才那位灵药阁的小二也闻声而来。见了少年，当即眉头紧皱，倚门呵斥道：“你这小泥猴，又在这里坑害旁人！”
他这一声厉喝，只惊得少年面色一红，不由得挪开目光，手足无措地张了张嘴，却又什么也没说出来。
见状，小二冷哼一声，这才俯身在池铭耳畔解释道：
“道友莫怪在下多嘴，此子平日做些小买卖，我们向来不管。偏他不知从何处得了一张残破兽皮，硬说是古方，屡屡向过路之人兜售。我等实在看不下去，这才提醒一二。”
少年年纪虽小，耳目却聪，倒是把他这番话听了个清清楚楚，也不知从哪里来的一股勇气，当即反驳道：
“我这就是古方！是我爹传给我的！”
“你爹终其一生也不过炼气二层，哪来的古方？”小二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白眼几乎翻到天上去。
“你——！！！”
少年若只是自己受辱还则罢了，可一听对方语带轻蔑地提及亡父，顿时双眉一竖，显然是动了真火，当即就要冲上来扭打。
可他年少体瘦，又哪里是这小二的对手？还未近身，就已被一掌推开，踉跄跌坐在地，疼得“哎呦”起来。
“若你那真是古方，又何至于积压至今？更不必苦哈哈地在这儿摆摊，连你娘的病都治不好。”
说罢，小二摇了摇头，转身回店里去了。
少年原本还仰头怒视，一对明亮的眼睛中满是倔强，此时听对方提到母亲，却是眼中一暗，低头不语起来。
池铭在一旁静静看着，心中若有所思。
几句话听来，这少年似乎父亲早亡、母亲多病的样子，倒真是命途多舛，不由得让他心中一软。
池铭两世为人，都是孤儿出身，自然十分能体会这种委屈和痛苦。
只不过，他自认并非圣母。同情归同情，生意归生意。若是在自己能力范围内帮助一二倒还罢了，可要真让他损己利人，却是很难。
就拿眼前少年口中的“古丹方”来说——
坊市之中虽不禁摆摊，但这些移动商贩的货物大多成色不佳，甚至还有不少滥竽充数的假货，远远没有店铺之中的品质保障。
更何况，眼前这小小少年如此落魄，一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贫弱模样，难不成手头还能握有丹方此等宝贝么？
池铭心中对此倒是打了个大大的问号。
他思忖片刻，不动声色地走到少年身边，想要将其搀扶起来，却被少年一胳膊甩开。
“不用假惺惺的！”少年眼中泪花闪烁，却是梗着脖子硬声道：“反正你们都不相信我，又何必在这里装什么好人？！”
倒是个有骨气的少年！
池铭心中暗暗好笑，干脆袖手一旁，默默看着少年自己挣扎着爬起身来。
少年掸了掸衣服上的灰尘，走回自己的摊位边上，见池铭仍站在一旁，瘪了瘪嘴道：“怎么？还要看我的笑话么？”
“不是要看你的笑话。”池铭淡淡一笑，“而是要看你的丹方。”
他心中澄明——自己此次来坊市本来就只有两个目的，其一是求购用于下一轮五行天宝鼎“化物归真”所需的土系灵物，其二就是来长长见识。
如今既然店里的丹方看不着，又碰巧遇上这少年，倒也不妨花点时间一看究竟。
少年闻言一愣，猛地扭过头来，一脸不敢置信，似乎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你……你相信我？”
池铭摇了摇头：“我只相信眼见为实。最终是信与不信，还得看你那东西是真是假。”
少年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抬手抹去眼泪，这才咧出一个笑容来：
“我叫侯瑄，你叫什么？”
“池铭。”
“原来是池道友，久仰久仰！”少年摇头晃脑，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丹方在我家中，道友还请跟我来。”
说罢，他利落地将摊上货物打包甩上肩头，头也不回地走了。
池铭心中哭笑不得，倒也没有多犹豫什么，索性跟着对方一路走去。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人群，拐进一条窄巷，又绕了几个弯，这才来到坊市中一处偏僻角落。
眼前是一座低矮的窝棚，以朽木和破布勉强搭成，顶上铺着干枯的茅草，四面漏风，比起池铭在矿场上住的那种也还远远不如。
侯瑄回头看了看池铭，确认他紧跟在自己身后，这才快步走到屋前，轻轻敲了敲门。
“娘，我回来了！”
过了片刻，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一张沧桑蜡黄的脸从门缝中探出。
那是个年纪大概四十的女人，眉目间依稀能辨出往日清秀，可满面风霜与一头灰白相间的头发，却让她看起来如同六十岁的花甲之人。
池铭下意识以神识探去，这才惊讶地发现，此女虽也有炼气一层的修为，气息却极其虚弱，俨然一副病入膏肓的样子。
女人先是温柔地望了儿子一眼，目光越过他的肩膀看到身后的池铭，这才蹙起眉头，低声道：
“瑄儿，你怎么又带人来看那张丹方？”
侯瑄躲开母亲责问的目光，小声嘟囔着：“不是我要带他来看，是他非要来看的……”
女人怀疑地瞪了他一眼，这才朝池铭行了一礼道：“未亡人周兰，见过仙师。我儿顽皮，若是唐突了仙师，还请勿要怪罪。”
池铭闻言一笑，连忙上前几步，恭敬地拱手还礼：“道友客气，倒是不能怪小侯兄弟，确实是我想来看看那张丹方。不知可否方便？”
周兰眼神闪烁了几下，见他彬彬有礼，似乎并无恶意，这才将门彻底打开，侧身让出一条道来。
“仙师请进来吧。”
侯瑄见状，这才松了口气，回头朝池铭做了个鬼脸，扛着包袱便往家里走。
池铭淡淡一笑，跟着少年迈步踏入屋内。
其内景象比他想象的更为不堪。空间逼仄，光线昏暗，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呛鼻的中药味。
四下望去，只有角落铺着两堆干草，上头各铺着一条打满补丁的旧褥。榻边歪放着一个破木箱，墙角的炉上搁着一只药罐，这便算是几乎全部的家具。
池铭心中浮出一阵悲凉：谁能想到，在这光鲜亮丽的仙家之地，依然还存在着这样可怜的人家！
“家徒四壁，让仙师见笑了。”
池铭控制着面色如常，并未流露出太多怜悯之色。他知道，怜悯是最没用的东西，只会让对方感到更加尴尬。
“无妨。”他摇了摇头，将话题岔开。
“——还请取出丹方一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