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大为的状态，像一株失去水分的植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靡下去。连续几天，他除了必要的起居，大部分时间都窝在沙发里，或者干脆躺在床上。
茶几上和角落里的空啤酒罐渐渐多了起来，像是他颓丧心情无声的注脚。家里的电视虽然开着，却更像一个制造背景噪音的工具，林大为的眼神常常是涣散的，没有焦点。
林妙妙试图像以前那样，用插科打诨的方式去撩拨他。
“爸，你看这个视频，这只猫好像你啊，懒洋洋的。”她举着手机凑过去。
林大为只是眼皮抬了抬，嘴角勉强扯动一下，算是回应，然后目光又回到了虚无的某处。
“爸，我们晚上吃火锅好不好？你最喜欢的毛肚。”她试图用美食诱惑。
林大为摇摇头，声音沙哑：“你们吃吧，我没胃口。”
这种拒绝交流的姿态，比任何责骂都让林妙妙感到无力和恐慌。她心中的疑惑和不安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她甚至宁愿父母像以前那样，为了她成绩不好或者生活习惯不好而大吵一架，至少那样是鲜活的，是有来有往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死气沉沉，仿佛所有的声音和活力都被吸走了，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沉默。
尤其到了晚上，林妙妙躺在床上，耳朵却竖得老高，仔细捕捉着客厅里的任何动静。没有争吵，没有交谈，连电视的声音都在王胜男的催促下早早关掉了。
那种过分的安静，像厚重的棉被压在她胸口，让她喘不过气。她宁愿听到激烈的争吵，那至少说明还有沟通和情绪的宣泄。而现在这种沉默，更像是一种绝望的默认，默认某种无法挽回的局面正在形成。
一个最让她恐惧的念头，不受控制地钻进脑海——爸妈，是不是要离婚了？
这个想法一旦出现，就迅速扎根、蔓延。她想起电视剧里那些夫妻感情破裂前的冷战，不就是这样吗？互不理睬，分房睡，家里冷得像冰窖。老爸的颓废，是不是因为对婚姻失望？老妈的憔悴和隐忍，是不是在独自承受着分手的痛苦？她越想越觉得像，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又闷又疼。
周六早上，林妙妙顶着两个淡淡的黑眼圈起床。家里的气氛依旧沉闷。王胜男在阳台晾衣服，动作缓慢；林大为还关在卧室里，没有出来。她觉得自己再在这个空间里待下去，就要被那种无形的压力压垮了。
她回到房间，拿起手机，几乎是下意识地拨通了叶邵同的电话。
“老叶……”电话接通，她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依赖和委屈，“……你能出来一下吗？陪我去公园走走。”
电话那头的叶邵同没有丝毫犹豫：“好。小区门口见。”
十分钟后，两人在小区门口碰面。初冬的上午，阳光勉强穿透薄云，带着些微的暖意。公园里人不多，落叶铺满了小径，踩上去沙沙作响。
林妙妙低着头，踢着路上的小石子，一路无话。叶邵同也不催促，只是安静地走在她身侧，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走了好一会儿，来到一处临湖的长椅旁，林妙妙才停下脚步，坐了下来。叶邵同也跟着坐下。
湖水泛着粼粼的波光，偶尔有鸟儿掠过水面。
“老叶，”林妙妙终于开口，声音有些发颤，她双手紧紧攥着衣角，“我……我害怕。”
叶邵同侧头看她，女孩的脸色有些苍白，眼底是掩饰不住的惊慌。
“我爸……他还是那样，什么都不说，就是喝酒，发呆。我妈也什么都不告诉我，就是让我好好学习。”
她的语速越来越快，像是要把憋在心里的话全都倒出来，“他们也不吵架了，家里安静得吓人。我晚上都睡不着，就听着外面的动静，可是什么声音都没有……老叶，你说，他们是不是……是不是要离婚了？”
最后那句话，她几乎是带着哭腔问出来的。这是她所能想到的、最坏的可能，也是最能解释眼前这一切的可能。
叶邵同静静地听着，没有立刻反驳。他知道，此刻的林妙妙需要的不是一个轻率的否定，而是一个情绪宣泄的出口和被理解的感觉。
他看着她泛红的眼圈和微微颤抖的肩膀，沉默了片刻，才用他那特有的、平稳的声线开口：
“别自己吓自己。”他的声音不高，却像定心丸一样，有种让人信服的力量，“叔叔阿姨的情况，不像是感情问题。”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选择安抚她：“我观察过，王阿姨看林叔叔的眼神，是担心，不是冷漠或者怨恨。林叔叔的状态，更像是……遇到了非常大的、工作或者外界的挫折，一时难以承受。”
林妙妙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真的吗？可是……可是为什么不能告诉我？我不是小孩子了！”
“也许，正是因为他们觉得你不再是需要完全保护的小孩子，但又不想让你过早承受这些压力，所以才选择暂时沉默。”
叶邵同分析道，逻辑清晰，“有些事，大人处理起来也很棘手。他们可能需要一点时间和空间。”
他看向湖面，阳光在他镜片上折射出细碎的光。“离婚需要争吵，需要分割，需要激烈的情绪。而现在的沉默，更像是一种……共同面对难关时的疲惫和疗伤。虽然方式可能不对，让你担心了。”
他转过头，目光沉静地落在林妙妙脸上：“给他们一点时间，也相信他们。林叔叔不是那么容易被击垮的人，王阿姨更是。”
他的话，像温润的水，慢慢沁入林妙妙焦灼的心田。虽然没有给出确切的答案，却将她从“父母要离婚”这个最可怕的想象边缘拉了回来。
是啊，老妈看老爸的眼神，除了疲惫，更多的是心疼。老爸虽然消沉，但老妈从未有过指责和抱怨，只是默默地照顾着。
心里那块沉重的大石头，似乎被挪开了一点缝隙，透进了一丝光亮和空气。
“可是……我看着我爸那样，我心里难受。”林妙妙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哽咽。
“我知道。”叶邵同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坚定的支持，“难受是正常的。但你现在能做的，就是照顾好自己，让他们少为你操心。如果可以……像平时一样，该笑就笑，该闹就闹，也许你的活力，能稍微感染到林叔叔。”
他顿了顿，补充道：“当然，如果觉得家里待着闷，随时可以过来。”
林妙妙看着他认真的侧脸，心里那股无处安放的慌乱和恐惧，奇迹般地平息了不少。她用力吸了吸鼻子，抬手抹掉眼角的湿意。
“老叶，”她瓮声瓮气地说，“谢谢你。”
叶邵同没有回应这句感谢，只是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纸巾，递到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