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成绩单的威力,在林妙妙家中持续发酵,其具体表现便是——她彻底失去了出门的自由。
自从那天捧着戒尺上演了一出“负荆请罪”后,王胜男便收回了她所有的外出许可。
曾经那块屡试不爽的“去找老叶学习”的金字招牌,如今彻底失了效。无论林妙妙如何赌咒发誓、软磨硬泡,王胜男的态度都异常坚决。
“想去找叶邵同学习?行啊,让他来家里。”王胜男一边擦拭着茶几,头也不抬,“咱们家书房安静,环境好,我还能给你们切点水果,不比外面强?”
林妙妙顿时蔫了。让叶邵同来家里,在母上大人眼皮子底下“学习”?那跟戴着镣铐跳舞有什么区别?她那点小心思,还不得被王胜男那X光般的眼神看得透透的?
于是,她的一天二十四小时,几乎完全被笼罩在王胜男的视线之下。上午,王胜男监督她写寒假作业,尤其是物理和化学的学业水平测试复习题;下午,要求她背诵英语单词和语文古文;晚上,还要抽查她白天的学习成果。
林妙妙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被关在透明笼子里的小仓鼠,奔跑的滚轮就是永无止境的学习任务,而王胜男,就是那个时刻守在笼子外面,观察着她一举一动的“饲养员”。
唯一的、短暂的幸福时光,只剩下王胜男需要出门买菜,或者叶邵同的母亲偶尔兴致勃勃过来串门,两位母亲相约一起去逛街采购年货的时候。
每当这时,家门“咔哒”一声轻响合上,确认王胜男真的离开了,林妙妙才会像终于被按下播放键的定格动画,瞬间“活”过来。
她通常会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扔掉笔,整个人瘫在沙发上,四肢舒展,发出一声满足又心酸的喟叹:“自由的味道啊……虽然是短暂的。”
有时,叶邵同会算准这个时间过来。他会带上几本笔记,或者几套筛选过的、针对学业水平测试的简单练习题,美其名曰“学习小组活动”,实则更像是给被困城堡的公主进行短暂的“放风”陪伴。
这天下午,王胜男又被叶母一个电话叫走了,说是发现了哪家商场年末大促销。
叶邵同一过来,林妙妙几乎是蹦跳着给叶邵同开的门。
“快进来快进来!我妈刚走!”她做贼似的把他拉进门,又警惕地探头出去左右张望了一下,才迅速关上门。
叶邵同看着她这套行云流水的动作,有些好笑,又有些无奈。他将带来的资料放在茶几上,环顾了一下这个他来过数次、却第一次显得如此“空旷”和“自由”的空间。
林妙妙已经迫不及待地窝进了沙发里,抱起一个抱枕,哀嚎道:“老叶,你是不知道我这几天过的是什么日子啊!水深火热,暗无天日!我感觉我呼吸的空气里都飘着‘王胜男监督’五个大字!”
叶邵同在她侧面的单人沙发上坐下,看着她夸张的表情,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同情。
他很难想象,在这种全方位、无死角的“关注”下,林妙妙的童年是如何度过的。
“你小时候……”他顿了顿,语气带着几分真实的好奇,“一直是这样过来的?”
“哎呦喂,你可别提了!”一提到童年,林妙妙像是被打开了某个话匣子的开关,瞬间坐直了身体,脸上表情丰富,开始大吐苦水,“我跟你说,我能平安健康地长到这么大,全靠我命硬,以及我爸林大为同志在中间充当‘人肉缓冲带’!”
她掰着手指头开始细数:“别人家的孩子,幼儿园还在玩泥巴,我就在王胜男女士的指导下,开始认字、背唐诗了,背不出来不准看动画片!小学一年级,别人放学在外面疯跑,我得先回家练半小时字帖!看电视?限时!玩电脑?做梦!出去跟同学玩?必须提前打报告,写明参与人员、活动内容、地点、预计回家时间,经过王胜男女士风险评估后方可执行!”
叶邵同听着,眉头微蹙。他父母的性格开朗甚至有点“不靠谱”,对他的管教属于粗放型,只要大方向不出错,基本给予他极大的自由。他从未想过,同龄人的童年,竟会有如此……“军事化管理”的版本。
“最可怕的是考试!”林妙妙一拍大腿,表情悲愤,“每次考完试,那就是我的受难日!成绩单拿回家,那根本不是一张纸,那是我的‘判决书’!考好了,是应该的,最多换来一句‘继续保持’;考不好?喏,就是你上次看到的那柄戒尺,那可是我们家的‘传家宝’,专门用来‘教育’我的!”
她说着,还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手心,仿佛那戒尺的余威尚在。“有一次我数学考了八十五分,其实也不算太差吧?结果王胜男女士愣是给我分析了整整两个小时的‘失分原因’,从粗心马虎上升到学习态度,再上升到未来人生规划……我的天,那感觉,比挨顿打还难受!”
叶邵同忍不住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小小的林妙妙,耷拉着脑袋,坐在沙发上,听着母亲条分缕析、引经据典的“教诲”,旁边或许还站着想打圆场又不敢说话的林大为。那场景,确实……颇有压迫感。
“所以,”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你这种……呃,活泼开朗的性子,是怎么在这种环境下……”他斟酌着用词,“保存下来的?”
“嘿嘿,”林妙妙狡黠地眨了眨眼,脸上露出一点小得意,“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嘛!跟我爸打游击战,利用一切可利用的时间缝隙偷看漫画,把零花钱藏在各种意想不到的地方,还会模仿我爸的手法……当然,这些技能现在大部分已经失效了,王胜男女士的道行日益精深啊!”
她说得眉飞色舞,那些曾经的“斗智斗勇”,如今都化为了带着点辛酸却又好笑的谈资。
叶邵同静静地听着,他发现,林妙妙身上那种打不倒的乐观和总能苦中作乐的精神,或许正是在这样“艰苦”的环境中磨砺出来的。她就像石缝里长出的小草,看着柔弱,却有着顽强的生命力。
他看着她在沙发上舒展的、毫无防备的样子,因为吐槽而微微泛红的脸颊,亮晶晶的眼睛,心里某个角落变得异常柔软。
他忽然觉得,自己能在这个时候,以这种方式,参与到她的生活里,听她讲述这些不为人知的、带着点委屈的往事,是一种很特别的体验。
“不过话说回来,”林妙妙吐槽完毕,情绪慢慢平复下来,抱着抱枕,下巴搁在柔软的布料上,眼神有些飘忽,“我也知道我妈是为了我好……她就是太要强了,希望我能争气,别走她的老路,以后能有更多选择的权利。就是……这方式方法,实在让人有点消受不起。”
她难得流露出这样懂事又略带感伤的一面。叶邵同没有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是将她带来的练习题往她面前推了推,声音平和:“抓紧时间,做几道题?趁‘指挥官’还没回来。”
林妙妙哀嚎一声,再次瘫回沙发:“让我再享受五分钟纯粹的自由!就五分钟!”
这样被“囚禁”又偶尔能“放风”的日子,一天天过去。窗外的年味渐渐浓了起来,小区里挂起了红灯笼,偶尔能听到零星的鞭炮声——虽然市区禁放,但总有人家在郊外或偷偷弄来一些,增添节日的声响。
时间悄然滑到了腊月二十三,北方小年。
空气里似乎都弥漫着糖瓜和饺子的香气。王胜男也开始忙碌起来,要大扫除,要置办年货,要准备祭灶的贡品。对于林妙妙的“监管”,虽然依旧严格,但终究被节日的琐事分去了一些精力。
小年这天晚上,王胜男郑重宣布:“从明天开始,正式进入过年状态。一些不急的功课,可以稍微放一放,但是,”她目光锐利地看向林妙妙,“该完成的学习任务,每天必须保质保量完成,不许偷懒!”
林妙妙表面上乖巧点头,心里却雀跃不已。至少,这意味着她不用再像之前那样,从早到晚被钉在书桌前了。
叶邵同家里也打来了电话,催他回去帮忙准备过年的事宜。两家人,都即将沉浸到忙碌而喜庆的春节节奏中去。
叶邵同在回家前,看着因为即将“解禁”而明显活泼起来的林妙妙,忍不住笑了笑,低声道:“坚持住,寒假……总会过去的。”
林妙妙用力点头,眼睛里重新燃起了希望的光。春节,或许是她打破这“囚禁”生涯,重新呼吸自由空气的最佳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