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播站里,只剩下纸张翻动的细微声响和两人之间无声的僵持。
然而,空气中却顽固地弥漫着一股诱人的香气——红烧肉浓油赤酱的咸香,混合着米饭蒸腾的热气,像无数只小手,精准地挠着林妙妙心里最柔软、也最不设防的地方。
她强迫自己将视线锁定在眼前的播音稿上,可那些黑色的字符却像跳动的蚂蚁,根本无法组成有意义的句子。
胃里空荡荡的呜咽与鼻腔里霸道的香气里应外合,瓦解着她的意志力。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吞咽口水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唉,”叶邵同忽然轻轻叹了口气,用筷子夹起一块颤巍巍、色泽红亮的红烧肉,动作极其缓慢地在她眼前晃了晃,语气带着夸张的惋惜,“这红烧肉,烧得真是绝了,肥而不腻,入口即化……可惜啊,某人今天立志要当神仙,不食人间烟火了。”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带着钩子。林妙妙感觉自己的防线正在一寸寸崩塌。最终,对食物的本能渴望,或者说,是那股不想在他面前彻底认输的别扭劲儿占了上风。
她猛地伸出手,几乎是用抢的,一把将那份属于自己的饭盒夺了过来,声音因为羞恼而有些发冲,试图用气势掩盖心虚:“……不能浪费粮食!这是美德!”
叶邵同看着她气鼓鼓的样子,眼底闪过一丝得逞的笑意,但很快便收敛起来,顺从地点点头:“对,美德,不能浪费。”
两人不再说话,各自埋头吃饭。气氛依旧有些凝滞,但至少,那令人窒息的沉默被打破了。叶邵同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她。
她吃得很香,但也带着点泄愤般的速度,腮帮子塞得鼓鼓的,像只囤食的小仓鼠,只是刻意避开了所有的绿色蔬菜。
看到她愿意接受这份饭菜,他悬着的心,总算落下了一半。看来老祖宗说的“民以食为天”果然不假。
在下课铃声响起的前五分钟,林妙妙已经风卷残云般将饭盒里的米饭和荤菜扫荡一空,只剩下几根孤零零的青菜躺在盒底。
她满足地、不自觉地轻轻打了个嗝,随即意识到什么,脸颊微红,有些窘迫地合上了饭盒。
“来,喝点牛奶,顺顺畅畅,一会儿好播音。”叶邵同像是早有准备,变戏法似的从书包侧袋里掏出两瓶温热的牛奶,自然地递过去一瓶。
林妙妙看着那瓶牛奶,手指蜷缩了一下,没有立刻去接。她重新拿起播音稿,假装专注地看着,试图维持最后一点冷却的外壳。
叶邵同将牛奶轻轻放在她手边,声音放得更柔,带着点试探,又带着点哄劝的意味:“还生我气吗?”
他顿了顿,用了一个她自己都觉得幼稚的理由:“要不……我们先暂时休战,达成播音同盟?等会儿还要配合工作呢。等播完了,你要是还想生气,我再……继续反省?”
“哪有这样生气的……”林妙妙被他这近乎耍赖的逻辑逗得有些想笑,又强忍着,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微微上扬了一下。
她最终还是伸手拿过了牛奶,拧开瓶盖,仰头“咕嘟咕嘟”喝了好几大口。温热的液体滑过食道,仿佛也熨帖了某些纠结褶皱的情绪。
短暂的休息后,播音正式开始。熟悉的片头音乐响起,两人迅速进入状态。当对着麦克风时,那种长期磨合形成的默契自然而然地回归了。
叶邵同声音清朗沉稳,林妙妙则调整出明亮悦耳的语调,流程衔接流畅,配合天衣无缝。仿佛之前所有的冷战、疏离和别扭,都只是播出前的一段无关紧要的小插曲。
只有在音乐播放的间隙,两人视线偶尔无意间碰撞,林妙妙才会像受惊的小鹿般飞快移开目光,耳根泛起的红晕揭示着内心的波澜并未真正平息。
当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播音结束的提示灯熄灭,林妙妙几乎是立刻摘下耳机,像是完成了某种艰巨的任务,迫不及待地想要逃离这个让她心绪纷乱的空间。
她猛地站起身,就要往门口冲。
“妙妙!”叶邵同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他的动作并不用力,却带着不容挣脱的坚定。
林妙妙身体一僵,没有回头,挣扎了一下,却没能甩开。
“别这样,”叶邵同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从她身后传来,“就算要判我死刑,也至少让我知道,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好吗?”
他的指腹温热,透过薄薄的校服面料,传递来一种让她心慌意乱的温度。
“不是你的错……”林妙妙低着头,声音闷闷的,带着浓重的鼻音,“是我自己的问题。”
“我们不是最好的朋友吗?”叶邵同绕到她面前,迫使她面对自己,他的目光紧紧锁住她低垂的眉眼,语气真诚而急切,“有什么事是不能跟我说的?你可以生气,可以骂我,但是别这样不理我……我受不了。”
他话语里的焦急和那份毫不掩饰的“受不了”,像是一把钥匙,猛地撬开了林妙妙心底那个积压了太多委屈和自卑的盒子。
“是我的问题!是我小心眼!是我学习差!是我不配和你做朋友,行了吧!”她猛地抬起头,眼眶瞬间红了,蓄积已久的泪水终于决堤,顺着脸颊滑落,“你和小琪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学习那么好,考满分!她长得那么漂亮,是校花!你们站在一起那么般配……我算什么?我只会给你拖后腿,连道物理题都要你讲三遍才懂!我……”
她哽咽着,后面的话被泣音淹没,那些深藏的自卑、恐慌和连日来的自我折磨,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叶邵同听着她这些语无伦次却字字扎心的话,看着她泪流满面的样子,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又酸又疼。
所有的猜测在这一刻得到了证实,他没有任何犹豫,上前一步,伸出双臂,将她整个人紧紧地、用力地拥入了怀中。
林妙妙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呆了,身体瞬间僵直,连哭泣都停滞了一瞬。
“傻瓜……”叶邵同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低沉而温柔,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我和小琪那两次在走廊说话,都是为了问她,你最近为什么不开心了。我和她之间,什么都没有,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他的怀抱温暖而坚实,带着淡淡的洗衣液清香和属于他的独特气息,将她牢牢包裹。
林妙妙僵硬的身体,在他一句句清晰的解释和这个不容置疑的拥抱中,一点点软化下来。
“林妙妙,你听好了,”他感觉到她的软化,手臂收得更紧了些,声音清晰而笃定地传入她耳中,“你是我在这个学校里,最重要、最重要的朋友。和你在一起,无论是刷题、吃饭,还是像现在这样拌嘴,哪怕什么都不做,都让我觉得……很开心。”
最重要……最重要……开心……
这几个词像烟花一样在她混乱的大脑里炸开,驱散了所有的阴霾和胡思乱想。林妙妙的脸“轰”地一下烧了起来,比刚才哭的时候还要红烫。
她感觉自己像被泡在温热的蜜水里,四肢百骸都软绵绵的,使不上一点力气,只能呆呆地靠在他怀里,连挣扎都忘了。
叶邵同感受着怀里人儿的安静,心里最后一块石头也落了地。他轻轻叹了口气,用一种近乎承诺的语气,在她耳边低声说道:“对我来说,能看到你像以前那样没心没肺地笑,比刷一百道题、考一千个满分,都重要得多。”
就在这时——
“吱呀”一声,广播站的门被毫无预兆地推开了。
邓小琪拿着林妙妙落在宿舍的空饭盒,站在门口。她看着里面紧紧相拥的两人,眼睛瞬间瞪得溜圆,脸上写满了震惊和……一丝了然的窃笑。
“咳!”她立刻反应过来,强装镇定地把饭盒往旁边的桌子上一放,语速飞快地说道,“那什么……我就是看妙妙的饭盒还在宿舍,给她送过来。你们……你们继续!我什么都没看见!走了!”
说完,她像只受惊的兔子,迅速退出去,还“贴心”地轻轻带上了门。
关门声像一道惊雷,将林妙妙从那个眩晕迷醉的拥抱中彻底惊醒。
“啊!”她短促地惊叫一声,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推开了叶邵同,脸颊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她甚至不敢再看叶邵同一眼,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拉开门,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逃离了这个让她心跳失序、大脑空白的地方。
空荡荡的广播站里,只剩下叶邵同一个人,还维持着被推开的姿势,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她发丝的清香,和那句未说出口的、更加清晰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