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挣扎在题海中的高三学子而言，寒假这两个字早已失去了它原本应有的轻松色彩，更像是一场戴着镣铐的短暂放风。
林妙妙便是如此，整个寒假几乎被各科试卷填满，每天睁开眼就是公式古文，闭上眼还在默写单词，感觉自己像一台被设定好程序的刷题机器，灵魂都快被那些密密麻麻的铅字抽干。
唯有春节这一天，是特赦令，是灰色调寒假里唯一一抹亮色，是王胜男和林大为也网开一面、允许她暂时抛开功课的“法定休息日”。
大年初一，阳光正好，空气中还弥漫着昨夜鞭炮燃尽后的淡淡烟火气，以及家家户户飘出的饭菜香。林妙妙早早起床，换上新买的红色毛衣，整个人像颗饱满的小山楂，充满了过年的喜庆。她第一时间就敲响了对面的门。
开门的是叶邵同，他也穿着整洁的休闲服，似乎早就料到她会来。
“老叶！快快快！出门出门！”林妙妙迫不及待地拽住他的胳膊就往楼下拖，仿佛多待一秒都是对宝贵假期的浪费。
走在熙熙攘攘、张灯结彩的街道上，林妙妙深深吸了一口自由的空气，然后开始对着叶邵同大倒苦水：
“老叶，你知道我这个星期是怎么过来的吗？啊？一天五张试卷！五张啊！语文数学英语文综轮番轰炸！我感觉我的脑细胞已经成片阵亡了！再这样下去，我都要变成没有感情的刷题机器了！还是出厂设置只有‘写题’和‘对答案’两种模式的那种！”
她表情夸张，手舞足蹈，把连日来的压抑尽情宣泄。叶邵同安静地走在她身侧，听着她连珠炮似的抱怨，嘴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他知道她只是需要倾诉，并非真的寻求解决方案。
等她稍微停下来喘口气，他才温和地开口，声音在喧闹的街景中显得格外清晰：“辛苦了。今天想去哪里玩？我都陪着。”
这句话如同春风拂过，瞬间抚平了林妙妙心头那点残存的焦躁。她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不小）：“够意思！还是老叶你最懂我！”
其实，林妙妙自己也没想好具体要去哪里。对她而言，能暂时逃离书桌，不用面对成堆的试卷，能和叶邵同这样毫无压力地并肩走在热闹的街上，呼吸着带有年味的自由空气，本身就已经是一种极致的享受了。目标不重要，重要的是身边这个人和这份难得的闲适。
两人随着人流漫无目的地逛着，看了街边艺人表演，挤在人群里看了会儿舞龙，又在卖年货和小吃的摊位前流连。林妙妙像个出笼的小鸟，对什么都充满好奇，买一串冰糖葫芦也要分给叶邵同一半，看到可爱的兔年玩偶也要凑过去摸一摸。
中午，他们找了一家客人不算太多的餐厅吃了午饭。下午，林妙妙看着街角巨大的电影院海报，忽然灵机一动，一个“邪恶”的念头冒了出来。
“老叶，我们去看电影吧！”她指着海报上一部看起来阴森森的恐怖片，故意说道。她想看看，这个平时冷静自持、仿佛无所不能的学神，在面对恐怖片时会是什么反应。一定很有趣！
叶邵同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那血淋淋的电影海报让他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向来对这类刻意制造惊吓的影片敬而远之，觉得毫无逻辑且浪费时间。
“换一部吧，”他试图挣扎，“旁边那部喜剧片好像评分更高。”
“不要！”林妙妙立刻否决，紧紧抱住他的胳膊，防止他逃跑，开始耍赖，“就看这个嘛！过年就要看点刺激的！我请客！走走走！”
最终，叶邵同还是在林妙妙半是撒娇半是强拉硬拽下，被她拖进了电影院，手里还被她塞了一大桶爆米花，美其名曰“壮胆”。
影厅内灯光暗下，阴森的配乐响起。果然，电影刚开始没多久，叶邵同就明显不适起来。
他不再吃爆米花，身体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每当屏幕里出现诡异镜头或音乐变得急促时，他就会下意识地抬手捂住眼睛，只从指尖缝隙里偷偷观察，那模样，与他平时在讲台上侃侃而谈、在考场上挥洒自如的形象判若两人。
林妙妙在一旁看得暗自偷笑，觉得这样的老叶莫名有点……可爱。
影片进行到中途，气氛愈发紧张，音乐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林妙妙知道，按照恐怖片套路，一个极高能的惊吓点即将到来。她眼珠一转，计上心头。
她悄悄凑近叶邵同，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耳廓，用极其诚恳、绝对值得信赖的语气小声说：“老叶，别怕，最吓人的那段已经过去了，后面一点都不吓人了，真的，你看看嘛。”
或许是影院昏暗的光线模糊了判断，或许是对身边女孩毫无保留的信任，叶邵同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些许。他犹豫了一下，捂着眼睛的手指，真的听话地、微微张开了一条缝隙，试图确认情况。
就在这一刹那！
林妙妙瞅准时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伸出手，一把将他遮在眼前的手给拉了下来！
几乎在同一时间，屏幕上的画面骤然切换——一张惨白扭曲、眼眶流血的脸猛地放大，占据了整个屏幕，伴随着一声凄厉到极致的尖叫，音效也瞬间拔至顶峰！
“啊——！”
叶邵同的大脑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极致的恐惧像电流般瞬间窜遍全身。他几乎是本能地、猛地侧过身，一把将身边唯一的“依靠”——林妙妙，紧紧抱住！他的脸深深埋在她的颈窝处，身体甚至因为惊吓而微微颤抖，箍住她的手臂用力得指节发白。
“！！！”
林妙妙自己也吓了一大跳！她没想到叶邵同的反应会如此激烈，更没想到他会直接扑过来抱住自己！少年身上清冽的气息混合着爆米花的甜香，瞬间将她包裹。
他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敏感的颈侧，带来一阵阵战栗。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心脏像是要跳出胸腔，脸颊在黑暗中“轰”地一下烧了起来，比刚才恶作剧得逞时还要滚烫。
影厅里其他观众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吓点吓得惊呼连连，无人注意到这个角落的异常。
好几秒钟后，林妙妙才从巨大的震惊和……莫名的羞赧中回过神来。她感觉到怀里的少年身体依旧僵硬，显然还处在惊吓中。
一股混合着愧疚和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涌上心头，她抬起另一只空着的手，像安抚受惊的小动物一样，轻轻拍着他的背，用小时候妈妈安抚她的方式，笨拙地、小声地在他耳边念叨：
“哦哦，不怕不怕……呼噜呼噜毛，吓不着……没事了没事了……”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和慌乱。
叶邵同似乎在她的安抚和熟悉的体温中逐渐找回了神智。他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身体猛地一僵，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泛红，一直蔓延到脖子。
这时一只手也抱着他。
“马……马上就结束了……”她声音低如蚊蚋，不知是在安慰他，还是在安慰自己。
叶邵同的动作顿住了。他没有再挣扎，只是将脸埋得更深了些，爆米花的甜腻香气和她身上淡淡的、像阳光一样的味道交织在一起，奇异地驱散了刚才那骇人影像带来的恐惧。
直到电影结束，影厅灯光大亮，两人都维持着这个紧密相拥的姿势。周围的观众开始陆续离场，嘈杂的人声将他们从那个与世隔绝的惊吓与温暖并存的小世界里拉了出来。
叶邵同这才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直起身，迅速松开了手，几乎是弹射般坐回自己的座位，低着头，手忙脚乱地整理着自己根本不乱的衣领，全程不敢看林妙妙一眼，只有那通红的耳朵暴露了他内心的极度不平静。
林妙妙也脸颊绯红，心脏还在咚咚直跳。她偷偷瞄了他一眼，看到他罕见的狼狈模样，想到刚才他像只受惊的大型犬一样缩在自己怀里的样子，然后自己鬼使神差地抱着他的情形。
她清了清嗓子，故作镇定地站起来：“走……走吧，电影放完了。”
“嗯。”叶邵同低低地应了一声，也跟着起身，依旧不敢与她对视。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走出影厅，重新融入春节热闹的人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