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公交车上，异常安静。
林妙妙和叶邵同并排坐在靠窗的位置，窗外是飞速倒退的街景，华灯初上，城市的霓虹在暮色中闪烁，勾勒出繁华的轮廓。
可林妙妙却觉得，自己和身边这个朝夕相处的少年之间，仿佛隔了一层看不见的、名为“差距”的薄膜。
她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反复回放着江家别墅里的那一幕——叶邵同掏出那张黑色的卡，平静地说出“刷卡”，三百万巨款在他口中轻描淡写得如同三块钱。
那群凶神恶煞的混混前倨后恭的戏剧性转变，还有江叔叔老泪纵横的感激和昊子那混杂着震惊与复杂的眼神……
这一切，都像一场不真实的梦。
她偷偷用眼角余光打量叶邵同。他依旧是那副样子，侧头看着窗外，面容平静，眼神深邃，仿佛刚才那件足以改变一个家庭命运的大事，于他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他甚至连一句解释都没有。
“老叶……”林妙妙张了张嘴，声音有些干涩，想问的话在喉咙里滚了几遍，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问他家里是做什么的？为什么这么有钱？
这些问题在她心里盘旋，却怎么也问不出口。那感觉不像好奇，更像是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生怕触及到什么她无法理解的领域，破坏了两人之间那份她早已习惯的亲昵和平等。
叶邵同闻声转过头，目光落在她带着迷茫和些许不安的脸上：“嗯？”
“没……没什么。”林妙妙慌忙摇头，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就是觉得……今天跟演电影似的。”
叶邵同看着她闪烁的眼神，心中了然。他没有主动解释，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事情解决了就好。”
然后，便不再多言。
有些东西，无需言明，却已悄然改变了周围的空气。
公交车到站，两人沉默地走回小区，在楼道口分开。
“明天见。”
“嗯，明天见。”
林妙妙几乎是逃也似的钻进了自己家门。客厅里，王胜男正在看电视，见她回来，随口问了一句：“在昊子家玩得怎么样？作业写完了吗？”
“还……还行。作业快写完了。”林妙妙含糊地应着，心不在焉地换了鞋，就一头扎进了自己的房间。
关上房门，背靠着门板，她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离开了那个让她感到无所适从的氛围。房间里熟悉的布置让她稍微安心，但心底那份莫名的慌乱却挥之不去。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衣柜。犹豫了一下，她走过去，打开衣柜门，从最底层，小心翼翼地捧出一个包装精美的长方形礼盒。
她坐到床边，轻轻打开盒盖。
里面，是一条手工编织的米白色羊毛围巾。针脚不算特别均匀，有些地方甚至能看出拆改过的痕迹，但用料厚实，颜色温暖，是她熬了整个暑假，对着网上教程一针一线、笨拙又认真地织出来的。
这是她为叶邵同准备的18岁生日礼物。
她原本想象着，在他生日那天，把这份饱含着她心意的礼物送出去，看他脸上可能会露出的、哪怕只是一丝丝的惊讶或温和。她甚至能脑补出他戴上之后，自己可以理直气壮地吐槽他“就算戴着我织的围巾也还是那副样子”。
可是现在……
手指抚摸着围巾柔软的质感，林妙妙的心里却涌上一股难以言说的酸涩和不确定。
他随手就能拿出三百万，他家里该是怎样的条件？他平时用的、穿的，虽然不张扬，但这样家境的他，会看得上她这条针脚歪歪扭扭、价值可能还比不上他一件衬衫扣子的手工围巾吗？
这份她视若珍宝、倾注了无数时间和心思的礼物，在他眼中，会不会显得……廉价而可笑？
一种从未有过的自卑感，像细密的藤蔓，悄悄缠绕上她的心脏。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她和叶邵同之间，除了学习成绩的差距，似乎还横亘着一条更宽、更深的鸿沟。
“妙妙！在房间里磨蹭什么呢？赶紧收拾书包，检查一下明天要带的书！别又丢三落四的！”王胜男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带着惯常的催促。
林妙妙吓了一跳，像做贼一样，慌忙将围巾叠好，重新放回礼盒，塞进衣柜最深的角落，还用几件衣服盖住。仿佛藏起的，不是一条围巾，而是自己那份突然变得有些拿不出手的心事。
“知道了！马上就收拾！”她扬声应道，强迫自己将注意力转移到书包和作业上，试图用琐碎的日常，压下心头那翻涌的波澜。
---
对门，叶家。
叶邵同洗完澡，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走进书房。书桌上，那个原本属于林妙妙的相框依旧摆放在显眼的位置。
相框里，是校运会那天，在美食街灯火阑珊的背景下，林妙妙举着一串糖葫芦，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而站在她身边的自己，嘴角也带着一抹极其浅淡、却真实存在的弧度。
他的目光落在照片上，久久没有移开。
今天在江家，他并非毫无触动。他看得出林妙妙眼中的震惊和后续的沉默。
他想起她小心翼翼偷看他的眼神，想起她在公交车上欲言又止的模样。那个总是咋咋呼呼、情绪外露的女孩，突然变得安静而心事重重，这让他感到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
他并不想用金钱来定义彼此的关系。在他心里，她的价值，远非任何数字可以衡量。
是那个会因为他被女生围着问问题而暗自吃醋的她，是那个会因为一道难题解不出来而抓狂、又会因为一点美食就开心得像个孩子的她，是那个在寒冬夜晚，愿意陪他坐在街边吃烧烤、分享所有喜怒哀乐的她。
他的手指轻轻拂过相框玻璃表面，停留在林妙妙那张灿烂的笑脸上。
“小笨蛋……”他低声自语，语气里听不出情绪，但那眼神，却比窗外月色更加柔和。
夜色渐深，两扇窗户后，两个少年男女，怀着各自的心事，一个对着藏起的围巾忐忑不安，一个对着定格的笑容沉默守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