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在书房，叶邵同最终并没有就“相框”事件再进行任何调侃。他只是如同过往无数个夜晚一样，接过林妙妙递来的、画满混乱辅助线的草稿纸，神情专注地开始分析。
他的讲解清晰、条理分明，声音低沉而平稳，像一阵和缓的风，渐渐吹散了林妙妙心头因难题和母亲唠叨而生的焦躁，也奇异地抚平了她因那心照不宣的秘密而起的羞赧与慌乱。
他认真讲题的样子，本身就带有一种让人安定的力量。林妙妙偷偷抬眼看他，台灯的光线勾勒出他清俊的侧脸轮廓，镜片后的眼神澄澈而笃定。她忽然觉得，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能融化在这样的日常陪伴里，也很好。
第二天清晨，两人依旧一起骑着自行车去学校。初秋的风带着凉意，拂过少年少女的衣角。林妙妙在前面蹬得飞快，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流行歌，时不时回头催他：“老叶，快点！要迟到啦！”
叶邵同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看着她被风吹起的短发和活力满满的背影，眼神温和。昨夜书房里那点微妙的旖旎，仿佛都化为了此刻并肩前行的默契。
高三的课堂，节奏快得像按了加速键。上午第二节是唐元明的历史课，他刚在黑板上写下本节课的要点，教室门被轻轻敲响。
“打扰一下同学们，”唐元明放下粉笔，看向门口的新同学，脸上带着惯有的温和笑容，“给大家介绍一位新同学。陈静，来自临江二中，从今天开始将加入我们文科班，和大家一起奋战高三。大家欢迎。”
在稀稀拉拉却充满好奇的掌声中，一个女生走了进来。她穿着干净的校服，长发整齐地扎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秀气的五官。她的眼神有些怯生生的，但嘴角抿着一个温柔的、努力显得大方的微笑。
“大家好，我叫陈静，喜欢阅读和音乐，希望……希望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能和大家成为朋友，请多多关照。”她的声音和她的人一样，轻柔温和，像春日里的潺潺溪流。
唐元明给她安排了靠中间的一个空位。陈静安静地坐下，拿出书本，姿态端正，很快就融入了课堂。
课间休息时，总有热心肠的同学围过去跟她打招呼。陈静一一回应，声音依旧轻柔，但笑容渐渐自然。
她似乎很擅长倾听，偶尔发表意见也总是恰到好处，那种毫无攻击性的温柔气质，让她很快就在女生中间获得了不错的人缘。
林妙妙也凑过去打了个招呼，觉得这个新同学说话细声细气，挺舒服的。
然而，变化的苗头出现在几次课间之后。
陈静似乎从同学口中很快摸清了班级的人员构成，尤其是关于叶邵同——“那个次次年级前三，长得帅，讲题还特别厉害的学神”。
于是，在又一个课间，当叶邵同正低头整理上节课的笔记时，一个轻柔的声音在他旁边响起。
“叶邵同同学，打扰一下，可以……可以问你一道数学题吗？”
叶邵同抬起头，看到陈静站在他课桌旁，手里拿着摊开的练习册，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属于求教者的谦逊和一丝不好意思。
“可以。”叶邵同言简意赅，表情没什么变化。他接过练习册，扫了一眼题目，便拿起笔，在草稿纸上开始演算讲解。
他的思路依旧清晰，语气平淡，没有任何不耐烦，但也仅限于此，是一种纯粹的知识传递，不掺杂任何多余的情绪。
陈静听得非常认真，不时点头，偶尔提出一两个问题，声音依旧柔柔的：“这里，为什么用这个公式呢？”“哦，我明白了，是要转换一下思路对吧？”
一个课间，就在这样的讲题中过去了。
起初，林妙妙并没觉得有什么。老叶厉害，有人问他问题太正常了。她自己也常常是那个抱着题目去“骚扰”他的人。
但一次，两次，三次……
几乎每个课间，只要叶邵同坐在座位上，陈静总会拿着不同的科目、不同难度的问题出现。而叶邵同，似乎从未拒绝。
林妙妙有次下课想跟叶邵同吐槽刚才英语老师布置的变态作业，刚走到他座位旁，就看到陈静已经站在那里，指着练习册上一道题轻声细语。叶邵同正低头看着题目，没有注意到她。
林妙妙脚步顿住了，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她看着两人挨得不算近但绝对不算远的距离，看着陈静微微侧头认真听讲的侧脸，看着叶邵同专注解题的侧影，心里突然冒起一股小小的、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的烦躁。
她撇了撇嘴，转身拉了拉旁边邓小琪的胳膊：“小琪，走，去走廊透透气，教室里闷死了。”
邓小琪不明所以，跟着她来到走廊。
“怎么了妙妙？”
“没什么，就是觉得……班里人太多了，吵得慌。”林妙妙靠在栏杆上，眼神却不由自主地飘向教室里面，精准地定位在叶邵同座位的那一小片区域。
她看到陈静似乎听懂了，脸上露出恍然和感激的笑容，对着叶邵同说了句什么，然后才抱着练习册离开。叶邵同则只是点了点头，便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你看什么呢？”邓小琪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正好看到陈静离开叶邵同桌位的背影，她眨了眨眼，似乎明白了什么，用手肘碰了碰林妙妙，压低声音笑道，“哟，有人坐不住了？”
“胡说什么呢！”林妙妙像被踩了尾巴，立刻收回目光，脸上有点发烫，“我……我就是随便看看！那个陈静，问题目也太频繁了吧，老叶都不用休息的吗？”她试图让自己的抱怨听起来更“正义”一些。
邓小琪笑而不语，那眼神分明写着“我懂”。
接下来的几天，类似的场景不时上演。林妙妙发现自己去找叶邵同的频率无形中降低了。有时是看到陈静在那里，她便下意识地止步；有时是走过去，发现他们还在讨论，她便装作只是路过，或者干脆找别的同学说话。
她心里那种闷闷的感觉越来越清晰。那不是生气，更像是一种……被侵占领地的不适感，以及一种微妙的、自己都无法完全理解的委屈。
她知道自己没理由阻止别人问问题，叶邵同也从未表现出任何超出同学界限的熟络，可她就是觉得，原本只属于她和叶邵同之间的那种自然的、无人能插入的氛围，被撕开了一个小口子。
叶邵同并非毫无察觉。他几次余光瞥见林妙妙欲言又止、然后转身离开的背影，也注意到她和邓小琪在走廊“透气”时，那偷偷瞟过来的眼神。他能感觉到她那边的低气压，像一只暗自鼓着腮帮子、却又不敢发作的小河豚。
但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依旧平静地解答陈静的问题，依旧在放学时自然地等她一起骑车回家，依旧在她遇到难题时，第一时间放下自己的事情给她讲解。
只是，在某次陈静再次拿着题目走过来，而他又恰好看到林妙妙默默转过身去的侧影时，他讲解的语速，在不经意间，加快了几分。并在讲解结束后，罕见地补充了一句：
“这类题型，可以参考《五三》第X页的归纳，总结得很系统。掌握了方法，效率会更高。”
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明确的指向——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陈静微微一愣，随即温柔地笑了笑：“好的，谢谢叶同学，我回去看看。”
叶邵同点了点头，目光已经越过她，落在了正趴在桌子上、用笔帽一下下戳着橡皮的林妙妙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