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琚的声音冰冷，带着皇子天然的威压和毫不掩饰的杀意。
废弃库房内的空气瞬间凝固，唯有烛火不安地跳跃着。
映照着李琚紧绷的脸庞，和老鬼眼中那深不见底的萧索。
引路的少年更是人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紧张地看向老鬼。
而老鬼，面对这毫不掩饰杀意的质问，兜帽下的阴影似乎更深了。
他沉默着，良久未曾作答。
就在李琚几乎要认为对方不会回答时，老鬼干瘪的嘴唇终于微微翕动。
“殿下可以杀死地面上凶狠的熊罴，也能杀死地面上凶恶的猛虎........”
他语速极慢，每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艰难地抠出来：“但........殿下您，杀不光.......地下成群结队的老鼠。”
听见这话，李琚的心，再次微微触动。
他能感受到，老鬼这话并非是威胁，而是在描绘一种无处不在，难以根除的生存状态。
那是一种唯有在绝望中，才能滋生的顽强力量。
他再次点头，算是认可，随后继续追问：“既然你们如此神通广大，在这洛阳城的地底下无孔不入，甚至连本王与惠妃之间那点恩怨都了解得清清楚楚。那为何不把我抗旨不尊，夜会佳人的消息告诉武惠妃？”
“她的赏赐，应该比本王要阔绰得多吧？”
“呵.......咳咳.......”
李琚这话一出，老鬼顿时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仿佛被李琚的天真逗笑了。
他喘息着，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嘲讽：“殿下凭什么以为，我们这些烂泥里的老鼠，能接触到云端上的贵人？
又凭什么以为.......那些贵人，会低下他们高贵的头颅，对着我们这些散发着腐臭味，只会啃噬垃圾的蛆虫，施舍哪怕一丁点的怜悯之心？”
听见这话，李琚不由得皱起眉头，却并未接话。
这时，老鬼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侮辱践踏后的尖锐。
“在他们眼里，我们连路边的一泡狗屎都不如！”
“告密？我们连靠近他们府邸百丈之内都会被打杀！赏赐？他们只会嫌我们的血弄脏了他们的门槛！”
“殿下，您今日能站在这里，愿意听老鬼我说这几句话，已经是这十多年来，我们距离贵人最近的一次了。”
到最后，他的声音已经软了下来，可说出来的话却是字字泣血，句句锥心。
李琚按在陶罐上的手松了松，眉心皱得更紧。
他并非不知民间疾苦，只是从未如此直观地感受过这种被整个“盛世”彻底抛弃的绝望。
或许，这群人之所以找上他，真的只是溺水者在绝望中想要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他默然，一时无言。
老鬼也低下了头去，似在等待最后的宣判。
“噼啪~”
气氛再次凝固，就连那引路的少年，都缩进了阴影里，一言不发，唯独只剩下烛火还在跳跃。
时间仿佛过去了很久，又仿佛只是刹那。
李琚终于点头，语气平静道：“说说看，你们需要什么，又能给我什么？”
而随着他这句话问出口，就连他自己都能清晰地感觉到，老鬼那紧绷的身形突然松垮了一瞬。
那是一种重压之下，终于迎来谈判契机的微释。
老鬼没有丝毫废话，干瘪的嘴唇开合道：“粮食！殿下，我们要的是粮食，麦麸、粟米、豆渣、陈粮都可以，只要是能填肚子的东西，越多越好。”
他顿了顿，那双浑浊的眼睛在昏暗烛光下死死盯住李琚的反应。
确定李琚脸上没有出现任何波澜，才继续补充道：“至少.......五百石。能让我们撑过这个冬天。”
五百石这个数字报出来，连老鬼自己都感觉喉咙发紧。
像是在乞讨一座金山。
但他别无选择。
随后，不等李琚回应，他紧接着又道：“还有御寒的衣物，五百件.......不，三百件也行！”
“还有药材.......殿下......”
“若有可能，我们还要一点药材，什么药都行，只要能救命，冬天......地下的湿冷是催命的阎罗，风寒，冻疮烂掉，还有妇人生产.......没有药，孩子.......撑不过去。”
他语速极快的说着，声音带着一种卑微到尘埃里的急切。
仿佛在讨要的不是粮食衣物和药材，而是活下去的资格。
李琚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心中却如惊涛拍岸。
因为老鬼索要的这些物资的数量，已经无声地勾勒出藏身于洛阳地底下的末徒规模是何等惊人，又是何等脆弱。
无论是末徒的规模，还是他们需要的物资数量，皆远超他的想象！
但他仍是没有犹豫，更没有讨价还价，只是简单地点点头，回应道：“可以！”
可以二字一出，老鬼顿时如聆天籁，眼中飞快闪过一抹激动。
那引路的少年更是突然，从阴影里悄悄探出了半张脸，目光灼灼地盯着李琚。
这时，李琚却是忽然话锋一转：“东西，本王可以给。不过本王不养闲人，现在说说看，你们能为本王做什么，值不值本王冒这个险，动用这些资源？”
李琚这话一出，屋内气氛顿时又是一凝。
可只是转瞬之间，老鬼的目光便陡然锐利起来。
那卑微的乞求者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仿佛在黑暗中掌控着某种无形力量的影子。
他未曾说话，只是颤巍巍地将手伸进自己破烂得如同抹布的衣襟深处。
紧接着，掏出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却被油污和汗水浸染得发黑发黄的厚实纸张。
“殿下请看。”
老鬼小心翼翼地将纸张展开，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庄重。
李琚的目光被牢牢吸附过去。
烛光虽暗，却能让他清晰辨认出那图上纵横交错的线条，以及密密麻麻的标注。
十王宅、洛阳宫、东西市、建春门.......
这赫然是一幅详细得令人发指的洛阳城地下阴渠脉络全图！
图上不仅标注了所有已知的主干道和隐秘出口，更用特殊的符号标记出许多李琚闻所未闻的狭小岔路、通风暗井、崩塌堵塞处。
以及.......一些极其隐蔽，却直接穿透城墙根基或官衙府邸地基的“鼠道”。
“这.......”
李琚倒吸一口凉气，震惊得几乎说不出话。
这幅图的价值，简直无法估量！
它不仅是逃生的路线图，更是一张能无声无息渗透整个洛阳权力核心地带的战略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