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
刺骨的冷。
混杂着铁锈、焦糊和某种腥甜气息的湿冷，顺着破裂船板的缝隙，像无数根冰冷的铁钎，扎进王长水的鼻腔。
王长水动了动手指，触感先是麻木，随即传来一阵碎裂般的疼痛。耳边嗡嗡作响，混杂着低沉的呻吟、器物散落的哗啦声，以及船体龙骨在不堪重负下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嘎吱声。
视野里一片昏沉。
原本流转着柔和光晕的舱壁符文此刻已黯淡无光，几处甚至爆裂开来，露出下面扭曲的金属结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特殊的臭味，这是船体穿过界层时留下的特有的臭味。
还伴随着更浓重的血腥气，有大量伤员！
王长水强撑着手臂，从倾覆的指挥座椅旁爬起来。动作牵动了肋下的伤口，让他闷哼一声。
他记忆里最后一幅画面——船舰窗外是扭曲混乱的彩色流光，那是南天门强制开启时空通道突破入界的画面，紧接着便是震耳欲聋的爆炸，护舰大阵的光幕像脆弱的琉璃般寸寸碎裂，巨大的冲击力将他和整个舰桥的人员狠狠抛飞。
青鸾舰，道庭先锋舰队的中型突击舰，此刻正像一条垂死的巨鱼，搁浅在了一片陌生的土地上。
他勉强站定，目光扫过舰桥。
一片狼藉。几名道兵和玩家倒在血泊中，生死不知。还能活动的也多是带伤，正挣扎着起身，脸上混杂着惊惧与茫然。
灵将杨春半跪在不远处，额头磕破了一道口子，鲜血糊了半张脸，他正用力摇晃着一名被重物压住腿的道兵。
“旅帅！”看到王长水站起，杨春嘶哑地喊了一声，声音里带着丝丝急切。
王长水没有立刻说话，他深吸了一口这冰冷而陌生的空气，强行压下胸腔里翻涌的气血和眩晕感。
他早已不是那个社畜了，这一年经历的光怪陆离的冒险，早已将那份慌乱磨砺成了某种近乎本能的冷静。
他揉了揉脸，指尖触碰到的的胡茬和紧绷的皮肤，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
“清点人数，抢救伤员，优先确保通讯阵法、净化物资以及妖灵转换阵的核心。”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稳定力量，在混乱的舰桥里清晰地传开。
“能动的人，都动起来。”
命令下达，残存的秩序开始缓慢恢复。还能行动的玩家和道兵们忍着伤痛，开始检查同袍的状况，试图修复关键设施。
王长水迈步走向主控台。原本光华流转的玉质珪壁现在布满裂纹，看来大部分功能都已失效。
他尝试注入一丝微弱的灵力，台面闪烁了几下，勉强投射出一片残缺不全的外部环境光影。
外面，是铅灰色的天空。低垂的云层仿佛触手可及，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看不到太阳，只有一片朦胧的、缺乏温度的光。
舰船似乎是坠落在了一片谷地，四周是连绵的、覆盖着皑皑白雪的山峦，山势峥嵘，如同巨兽参差的獠牙。
近处，是乱石嶙峋的滩涂，黑色的泥土与未化的冰雪混杂，呈现出一种肮脏的色泽。稀疏的、形态扭曲的黑色树木顽强地从石缝中伸出枝干，像是一双双伸向天空的、绝望的手。
空气中弥漫的妖气，浓郁得几乎化不开。与道庭清圣的灵韵截然不同，这是一种混乱、暴戾、充满侵蚀性的能量，让他体内的法力都感到隐隐的排斥和不适。
这里，就是“陨星妖域”了。道庭这次远征清算的世界。
根据获得的情报，此界自妖皇病逝后，妖魔相互征讨，有十戾幽都，四海龙庭共计十四股势力分布。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手掌因常年握持法器而结着厚茧。炼妖鼎在识海中缓缓旋转，传来一丝微弱的悸动，似乎对这片充满妖异能量的土地既警惕又渴望。
“旅帅，”杨春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他脸上血迹未干，神色凝重。
“初步清点完毕，阵亡玩家十七人，重伤失去战力者九人，轻伤……几乎人人带伤。青鸾舰主体结构受损超过六成，动力丹炉熄火，防护阵法只剩基座还在勉强运转，通讯阵法……核心部件受损，暂时无法联系舰队主力。”
“物资有轻微损失，妖灵转换阵的核心无损。”
王长水面无表情地听着，情况比他预想的还要好一些，但是依旧不容乐观。
现在这是一支彻头彻尾的孤军，困守在一艘半废的舰船里，坠落在充满敌意的异世界。
“知道了。”他淡淡应道。
“让轻伤员协助重伤员，集中到相对完好的地区。你带一队道兵和有相关副职业的玩家，立刻检查舰船外部破损情况，并将青鸾舰拆解，优先防御符阵，哪怕是最低功率的。我们没有时间悲伤，要准备立刻转移。”
“是！”杨春抱拳领命，转身快步离去，组织人手。
王长水走到破裂的舷窗前，冰冷的寒风夹杂着雪沫吹打在他脸上。
外面的世界死寂得可怕，只有风声呜咽。但他能感觉到这个世界的恶意，在那片白雪和乱石之下，在那扭曲的树林深处，有无数的眼睛正在窥视着这天降的“异物”。
突然，远处的一座山脊后，传来一声悠长而暴戾的嚎叫。声音粗粝，充满了野性的力量，瞬间打破了谷地的死寂。
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嚎叫声彼此呼应，迅速由远及近。
王长水的眼神骤然锐利起来。他猛地转身，声音穿透了整个舰桥：
“敌袭！所有人，战斗准备！依托舰体，建立防线！”
他的命令像一块投入死水的石头，瞬间激起了涟漪。残存的道兵们条件反射般地行动起来，短暂的慌乱被训练有素的战斗本能取代。
还能战斗的人迅速抓起身边的制式长剑、符箓，冲向预定的防御位置。重伤员也被同伴拖拽着，向相对安全的区域转移。
王长水深吸一口气，伸手握住了悬在腰间的斩妖剑。剑鞘冰凉，但一股温热的战意，正从他心底缓缓升起。
麻烦来了。而且，速度比他预想的还要快。
他看了一眼窗外那铅灰色的天空和狰狞的山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