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烈日朝朝，蝉鸣嗄嗄。
汗滴沿着圆珠笔杆滑下，在答题卡上透出一块灰色水斑，姜北微蹙眉头，黑色玻璃珠般的眸子里倒映文综高考卷面。
【30.导致人类命运共同体分裂，形成以各大信仰之都为中心的环岛城市圈的根本原因？（）】
【A.人类联合会议分治宣言】
【B.信仰生态体系建立】
【C.卡俄斯之乱】
【D.燧木计划】
超纲，历年文综高考卷都不考世界格局形成根源这种敏感话题.......算了，筛一个答案。
A，《人类联合会议分治宣言》是公元2222年发布的，象征全球各大信仰之都成立。
不过这时候灭世灾潮已经抗过高峰期，进入修养期，幸存地区都在着手收拾余波。
只能算基本原因之一。
B，《信仰生态体系》提出时灭世灾潮还没发生，但燧木之都中枢大学首任校长，即前代科学院院士蔡向理在其高峰期才成功建立首个生态。
待扶桑树、菩提树、金苹果树、悬铃木、世界树等十大主流生态建立，体系趋于完善，灭世灾潮也快到修养期，不比宣言早多少年。
这原因不够根本。
C，《卡俄斯之乱》倒是比AB都要早，《历史》必修一第一单元就是这个——
旧时代，蔡向理院士与当时的国际巨头燧木生物科技公司合作，在“永生”这个最前沿的热点研究中取得突破性进展，奠定信仰生态体系的根基。
然而同为国际巨头的赛博长生电子科技公司跨界研究，实验失控，唤醒代号卡俄斯的“神”。
从此全球网络、生物、土地、海洋、矿产“污染”，人口跳崖下跌，拉开灭世灾潮序幕，人类迎来最艰苦的求生岁月，近代史。
但老师说过这并非根本原因。
难道答案是D，《燧木计划》？
教科书上有提过这个东西吗。
课上也没讲。
算了，排除前面三个。
姜北挑了下眉，试卷上写下D。
唰，唰唰，唰，写写停停。
耳畔响起间歇性抖腿声，他余光瞟了一眼右座，那个戴厚眼镜片的考生额头刮了一下肩头短袖，汗手抓了一把腰间校服料子，哒哒哒落笔。
又发出噪音。
算了，发挥还可以，不管他。
唰唰唰——
【四、论述题】
【50、卡俄斯之乱时全球灾厄事件高频爆发，大面积土壤污染，普通作物全部死亡或异变，人类面临超越天灾级的粮食饥荒问题。】
【直到蔡向理院士与燧木生物科技公司培养出燧木，依此建立首个信仰生态体系，开发出以信念为养料的高产农作物。】
【燧木之都也因开基立业的贡献纳入人类联合会理事席位，都内最顶尖的燧木中枢大学受委托起草拟定分治宣言。】
【但是近年来有极端分子将燧木污名化，斥责我们的信仰为玩火自焚，根据你所学知识，联系现实阐述燧木生态优缺点？（20分）】
评价燧木生态？
真的假的。
这不相当于评价党！
姜北心脏噗通跳了下。
今年文综未免太敏感。
光说好话肯定没高分，但要说坏话，等答案上传到燧木之都中心区那边，阅卷组能给一两分都算不错。
必须慎重。
答：1、粮食方面，燧木生态在群众中建立各【职业】序列，收取劳动生产过程中产生的信念值，催生适应废土的高产农作物，性价比远高于太空种植，让人们得以丰衣足食。
2、安全方面，燧木巨根之壁将燧木之都及各卫星城牢牢保护起来，最大限度确保群众不会受到外部污染源侵害，安邦立民。
3、地理位置方面......
4、开拓潜力方面......
5、神话符号方面......
6、文明象征方面......
哒，笔尖落定，姜北缓缓呼了口气，目光右移到另一面，最后一题，作文，心中默念——
“51、在燧木生态体系中，你当前职业是【学生】，如果高考失利，未被大学录取，失去该【职业】，是选择体力劳动【职业】谋生，还是追求技术劳动【职业】为燧木贡献更多信念，亦或者舍弃一切，去废土成为【拾荒者】.......”
喃喃间，他眸子微微一暗，虹膜上倒映出一块莹亮的蓝色面板，字体秀丽工整。
【——燧木生态个人面板——】
【姓名：姜北】
【身份：燧木之都公民--鹤城居民（卫星城）】
【职业：学生、世外人（隐藏）】
【能力：十二年寒窗（普通）】
【天赋：勤能补拙（普通）】
【状态：高考期间部分功能禁用】
【信念值：3（最低建议储备值10）】
注：勤能补拙天赋来源于【学生】职业，学习有微小概率产生信念值，用于职业途径开发，比如攒高数值向燧木本源申请换取【一目十行枣】【过目不忘梨】等天赋作物，亦或者升级【十二年寒窗（普通）】。
【世外人】出生时便有。
可十八年来却无法查看。
倒像是个挂件。
所以失去【学生】身份。
【勤能补拙】会被回收。
只有重新拥有新【职业】，才能获得信念值，避免过低信念值遭遇灾厄事件，患上让人淡化理智、容易暴毙、死后变污染源的绝症......
姜北屏息敛神，抿唇。
余光瞄过考场四周。
右座眼镜考生还在抓耳挠腮，嘴巴啧啧出声，红眼，喘粗气，监考老师慢步巡视，各考生埋头磨牙，教室里弥漫焦躁气。
鹤城连所职业技术学院都没，和以前一个县城差不多大，却塞进百万人口，高考生多年过万，拼了命想考进燧木之都及其它大城的大学。
但考室里九成以上人，可能都争不过那些内围卫星城的普高学子，最终无缘名校，且绝大部分名落孙山。
大家之后能从事服务业、清洁工作，或者学好技术进工地、农场，可以选择的路不算少，但一眼看得到头，连窥探天宫一角的资格都没有。
如果，着重点只是“我”该如何为燧木贡献自己的价值，那这个话题未免太俗，和前面那些尖锐题目比起来，就像狼群里溜进小绵羊。
所以，材料里提及【拾荒者】，这种在废土上离群索居、朝不保夕的“老鼠”，意在指引我们勇于走出舒适圈，大胆开拓吗？
蹙起眉头，姜北浑然不觉笔尖在答题卡上晕染出一块墨斑，心中兀自嗫嚅：
“可学校、老师甚至新闻社一直都强调废土危险，我们一定要珍视燧木给予我们的一切，怎么今年风向这么激进.......”
砰！邻座眼镜考生突然拍桌而起，姜北思绪断线，所有考生惊弓之鸟般抬头、回头，与他聚焦看去。
“啊——”
对方额头青筋暴起，赤目红腮，一把抢下前桌答题卡，撕拉撕拉，“我特么每天就睡不到六个小时，读了十二年书，他麻痹的问我考不上大学怎么办？！考你麻痹！都别考了！去死！去死！”
一把碎纸片从那双手间绽放，似雪花飘舞，纷纷扬扬。
被撕答题卡的考生钉在椅子上，秋风吹熄眸里烛火，光芒转瞬即逝，一片空白包裹黑眼珠。啪嗒，圆珠笔滑落在桌上，哒哒哒滚动。
这次文综高考成绩作废。
考不上大学。
真的会丢掉【学生】身份！
姜北心脏哆嗦了下，正值六月酷暑，却有寒潮般的冷意沁进皮层下，附上脊髓，啪，他双手拍在答题卡上，咬住唯一念头——不能撕！
可下一秒，其他考生、监考老师、窗户，所有场景向脑后倒退狂驰，视野边框雪雾模糊，冻慢时间，中心聚焦到红眼考生侧脸上。
对方扭头看来。
龇黄牙。
吐白气。
眼珠子表面爬满肉瘤线，愤怒狰狞，姜北如遭雷劈，眼珠子从眼眶滑落空洞洞的躯壳里，似掉进深不见底的黑渊，天光趋远，黑暗潮涌.......
还没考完！
还没考完。
还没考完......
“叮叮叮——”
“踏踏踏——”
室外报警器的声音与杂乱的脚步渐行渐远，糅杂成滴、滴、滴的电子音，如同吊针的点滴声，空气中漫过来消毒水的气味。
毛毛躁躁的光缝撑开眼，白花花天花板，天蓝色拉索帘子，床头挂钩上吊着一瓶葡萄糖液袋，细软管延申到扎在左手背的针头上，点点刺痛。
【信念值：2（流失）】
“滴、滴、滴......”
偏过头，是右床的心电图机在响，电波一蹦一跳，点破双人病房里的宁静。
姜北病服湿透，黏在后背，条纹病服袖子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想撑起上半身，足部一麻，哒的一声跌回床位，不由得呼出一口浊气。
“你也做噩梦了？”邻床病友气若蚊虫。
“嗯，又梦到三天前的文综高考。”姜北右手从枕头边摸出手机，哒，碎屏上迸发白光，眸子倒映出时间——2500年6月11日10点12分，“不知道什么时候启动备用卷补考......”
网络延迟，姗姗弹出一条未读信息，鹤城教育局通知。
他眼睛一亮，单击，一大段官方通知挤进眼眶，字段紧凑、臃肿——
“关于鹤城一中高考考点突发不可测的灾厄事件，2号考场40名考生晕厥住院，考试中止，因特殊病情原因不得参与补考的遇难考生，我们将给予补偿......出于隐私保护，不公布名单。”
叮，叮，叮，同学群弹出消息，下拉历史记录，正好在2号考场的另一个同学发着个人补考通知消息，恭喜的话接成长龙。
补考已经通知到个人了？
为什么我没有收到。
心脏多跳一拍，姜北耳畔游进病友虚弱的声音，“教育局昨晚下达通知，今天补考，现在考试时间过一半，我们……不在补考名单行列。”
他皱眉看去，呼吸面罩拢住对方的口鼻，呼出来的白气氤氲了透明罩子，含在眼缝里的漆黑眼珠子直勾勾盯着天花板。
6号床头电子信息牌上显示名字“陆甲”，是考场上第一个被撕答题卡的那个，同为最邻近灾厄事件中心的人，分配到一间重症病房。
前天，做完心脏起搏手术回来。
姜北暗暗捏拳，“因为衰败症？”
“嗯，网上说，我们的信念值会在活着的时候就不断流失，等到清零，还会失控、暴毙、变成污染源，是隐患巨大的绝症。即使考上大学，死前也还不上燧木消耗在我们身上的资源，所以衰败症禁止参加任何形式的高等考核及补考，这......呼～”
深深吸了口气，陆甲慢慢呼出来，“是燧木之都公民代表大会两百年前修订的宪法条文，我……刚搜到。”
嘴唇开合间，一缕烟气排出他胸腔，抹去漆黑眼珠子里的光泽，声音似烛火渐熄，“等......过几天毕业程序走完.......我们就失去【学生】身份，十二年书......白......白读了。”
呵，姜北眸子一暗，脑袋陷进枕头，像棉花沉入水，可一腔沸血仍从胸膛涌上颅内，嘴里吐出三分热气：
“去工地当【工人】、农场当【农民】也行，好歹有个信念值的来源。拖缓衰败症病发，等活不下去了就申请出城，剩下的日子体验拾荒。”
“挺好......”陆甲眼皮缓缓下拉，嘴里徐徐呼出一口清气，“不过，我小时候......爸妈为了我未来能成才，总出差去城外赚信念值，想留给我更多......在我收到一中录取通知书时，他们死在一次废土暴动中，没回来......但我听说燧木大学在研究......研究怎么让信仰燧木的死者复苏.......”
他重重吸了口气，又侃侃开口，“于是我......把继承来的全部信念值投入【学生】道路.....上次模拟【考试】就差去年分数线1分......教育局奖励我100信念值，全拿来【回顾】课本、错题集、课堂笔记......所以文综我发挥得很好......很好......很好......”
“可惜......只剩下1点信念值也流失完了。”两行热泪滑下陆甲脸庞，心电图机的显示屏幕闪烁了下，电波滋啦一声扯成直线，滴滴滴滴......
“叮叮叮——”
室内警铃大作，像是洪钟大吕在姜北耳畔震响，走廊外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仿佛兵荒马乱，他侧头看着邻床，沉默片刻，心中叹息：
“你小时候还有爸妈，我这辈子睁眼就在福利院，没人留给我信念值，要和上百个同龄人争那一点燧木之都发来的补助。想着要能考进燧木之都的大学，有机会去中枢看看燧木长什么样，问它怎么开启【世外人】，看中年能不能拼出一番事业。”
顿了下，姜北看向面板上的2信念值，释怀地笑了，“现在不仅高考成绩作废，还染上衰败症，没能补考，再过两晚，做两次噩梦，就和你一样......”
啪嗒，病床门被推开，医生进来确认情况，心脏复苏无果，急救推车咕噜噜转动轮子进来，护士们把陆甲的尸体抬上，疾驰远去。
目送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廊道，心电图机等仪器被撤走，叮叮叮的警报声关停。
良久，姜北内心宁静下来，像是水溺死在水里，直勾勾望着天花板。
他看天花板的时候在想什么？
会不会想高考卷子上的题目。
把燧木大学当目标，肯定是一中尖子生，不知道作文开头写的什么。
我作文还没写......扣60分。
算了，不想了。
闭上眼睛，姜北朝门翻了个身，脑海里又想着是死在医院里，还是出院找个其他地方，要是死在学校里，校长什么表情，死在福利院里呢......
嗡，背后荡起冰凉涟漪，仿佛子弹坠落寒潭，掀起他一圈鸡皮疙瘩，触电般扭回头，“什么东西？”
对面那张被子凌乱、床单起皱，体温早已熄灭的病床上，一粒孢子浮起，黄色萤火般莹亮、闪烁，脑海里跳出崭新面板。
字体似纂章，段落如排兵。
【——世外人生态面板——】
【目标：亚健康态生命孢子】
【孕育者：陆甲】
【养料潜力：普通 （低劣、普通、良好、优秀、精奇、史诗、传说、神话、？？？）】
【收纳后开启微型生态培养皿】
【是否选择收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