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训练室的灯光熄灭了大半，只留下他们两人头顶的那一片惨白。
电脑屏幕早已暗下，反射出两张各怀心事的面孔。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窗外偶尔传来的车辆驶过的声音，以及彼此间沉默的呼吸声。
唐昊和李锦程，隔着几张空置的电脑椅，大眼瞪小眼，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角力。
训练结束后的例行“晚安”早已说完，其他队员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将这片空间留给了他们和难以启齿的话题。
唐昊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桌面，发出细微的声。
他胸腔里憋着一股气，是白天失利的不甘，是面对未来抉择的烦躁，还有一丝对眼前这个男人的愧疚和难以言说的依赖。
他向来直来直往，习惯了用拳头和操作说话，何曾如此纠结扭捏过？
李锦程则显得平静许多，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唐昊，目光深邃，像是能看穿他所有故作镇定的伪装。
他了解唐昊，就像了解当年那个同样锋芒毕露的自己。
他知道，有些话，必须由唐昊自己先说出口。
终于，那令人窒息的沉默被唐昊打破了。
他像是下定了决心，猛地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李锦程，声音因为紧张而略显干涩：
“李队。”
“嗯。”李锦程应了一声，示意他在听。
“呼啸那边……联系我了。”
唐昊语速很快，仿佛慢一点就会失去勇气，“他们说，他们的王牌林敬言，因为年纪原因，状态下滑很严重……想让我转会过去，接替他的位置。”
他顿了顿，仔细观察着李锦程的表情，但后者脸上没有任何波澜，只是眼神似乎更沉静了些。
这件大事百花的高层肯定会跟这位百花的队长说的。
“最近……我一直在想这个事儿。”唐昊补充道，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犹豫。
若是以前，呼啸战队抛来橄榄枝，许诺绝对核心地位，并且操作唐三打，他恐怕早就兴奋地跳起来，觉得天地广阔任我闯了。
可现在，他居然在纠结？
是因为百花最近的势头？
是因为那未竟的冠军梦？
还是因为眼前这个总是沉稳如山，为他兜底，让他感到无比踏实的队长？
李锦程沉默了片刻，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上划了一下。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他缓缓开口，声音平稳，听不出喜怒，“你现在是怎么想的？”
他没有质问，没有挽留，只是平静地询问他的想法，这种态度，反而让唐昊更加无所适从。
他宁愿李锦程骂他忘恩负义，或者用冠军梦想来挽留他，那样他或许能更干脆地做出决定。
“我……”唐昊张了张嘴，那些关于地位、关于核心的渴望在喉咙里翻滚，最终化作一丝带着期待的询问，“我想要的是地位，更是以流氓为绝对的核心！李队，在百花……可以吗？”
他几乎是屏住呼吸问出这句话的。
他知道这很过分，百花的历史，百花的灵魂，从来都与流氓无关。
但他内心深处，或许还残存着一丝渺茫的希望，希望这个总能创造奇迹的队长，能给他一个肯定的答案。
李锦程再次沉默了。
这一次的沉默比之前更长，更沉重。
训练室的空气仿佛都因此而变得粘稠，他何尝不知道唐昊的野心？
他也曾年轻过，他理解唐昊，甚至欣赏这份毫不掩饰的欲望。
但现实是残酷的。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他抬起头，目光坦诚地迎上唐昊带着最后希冀的眼眸。
“队长职位，可以给你。”
唐昊的心猛地一跳。
“在场上，大部分以流氓为核心的战术安排，也可以做到。”
李锦程继续说道，每一个字都像是经过深思熟虑，“我会尽力围绕你构建体系，发挥你最大的威力。”
唐昊的眼睛亮了一下，但李锦程接下来的话，却像一盆冷水，将他刚刚燃起的火苗瞬间浇灭。
“但是……”
李锦程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现实感，“无论你表现得再怎么好，再怎么能carry比赛，在百花粉丝们的心中，狂剑士与弹药专家，才是百花的灵魂，以及绝对的核心。”
“这是百花的传统，是烙印在俱乐部骨子里的东西。是张佳乐和孙哲平前辈打下的烙印，也是无数粉丝支持到现在的根基。”
“你可以成为百花最强的矛，最硬的盾，但成为灵魂真的很难改变。”
话音落下，唐昊眼中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他嘴角扯出一抹苦涩的弧度，带着自嘲，也带着释然。
“我就知道……”
他低声说，声音里充满了无力感，“但我更想要的，是一个以流氓为核心，并且能获得足够关注度和认可的地方。一个……真正属于我的地方。”
他想要的，不仅仅是战术地位，更是一种象征意义，是成为一支战队无可争议的标志。
就像叶秋的嘉世，韩文清的霸图，周泽楷的轮回。
而在百花，狂剑士的阴影太过庞大，他即使做得再好，在很多人眼中，或许也只是一个“非常出色的外来者”。
李锦程听到这里，心中已然明了，他知道，唐昊去意已决。
百花给不了他想要的“灵魂”归属感。
呼啸，一支同样以流氓为核心建队的战队，一个即将退位的“流氓之王”，确实是一个完美的选择。
心痛吗？
当然。
唐昊是他一手培养起来的，看着他从一个青涩的新人成长为联盟顶尖的流氓选手，倾注了无数心血。
他本希望唐昊能成为百花新一代的支柱，与他一起，为那个至高无上的冠军奖杯奋斗。
但作为队长，他更明白，强留一个心不在此的选手，对战队，对唐昊本人，都是一种伤害。
他深吸了一口气，将翻涌的情绪压下，做出了最后的努力，不是挽留，而是身为前辈和队长的责任与关怀。
“这样吧！”
李锦程的声音放缓了些，“你等这赛季结束，再好好考虑考虑。现在想得太多，反而影响状态。”
他看向唐昊，目光恳切而真诚，“先打好这个赛季。我们一起，再争取一下那该死的冠军。无论如何，拼尽全力，不要留下遗憾。等到赛季结束，无论你最终做出什么决定，那时候都能更放得开手脚，心里也更踏实，怎么样？”
他没有用合同、用道义来绑架，而是用了“冠军”和“遗憾”这两个最能触动职业选手心弦的词。
他希望唐昊能暂时放下杂念，专注于眼前的比赛。
这不仅是为了百花，也是为了唐昊自己。
一个带着遗憾和包袱离开的选手，未来的路也会走得磕磕绊绊。
唐昊愣住了，他没想到李锦程会是这样的反应。
没有愤怒，没有指责，甚至没有试图用感情挽留，只是让他先打好比赛，不要分心，不要留下遗憾。
这种理解和大度，反而像一根柔软的刺，轻轻扎在了他的心口，比任何严厉的斥责都让他难受。
他感受到了李锦程那份沉甸甸的担当和对他的爱护。
他低头沉默了良久，脑海中闪过在百花的点点滴滴。
初次登场时的青涩，第一次获胜的狂喜，陷入瓶颈时的焦躁，李锦程一次次耐心的指导和关键时的支持，还有队员们并肩作战的日子……以及，那触手可及却又遥不可及的冠军。
最终，他抬起头，眼神里的挣扎和迷茫褪去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下定决心的坚定。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好。李队，我听你的。这赛季，我一定会拼尽全力。”
这是承诺，也是对李锦程这份理解和尊重的回报。
“嗯。”
李锦程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回去好好休息，别想太多。明天的训练照旧。”
“明白。”唐昊站起身，动作似乎轻松了一些，但眉宇间那份沉重的抉择感并未完全散去。
走到门口，他像是想起什么，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李锦程看着他的背影，补充了一句，声音低沉，“刚才的事，先不要告诉其他人，免得他们分心。”
唐昊身形顿了顿，再次点头，“我知道。”
说完，他拉开门，身影融入了走廊昏暗的光线中，脚步声渐行渐远。
训练室的门轻轻合上，隔绝了内外。
偌大的空间里，只剩下李锦程一个人，以及满室的寂静和清冷的灯光。
他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坐了一会儿，然后缓缓向后靠在椅背上，仰起头，看着天花板上那盏散发着惨白光芒的灯管，眼神空洞而疲惫。
许久，他摸索着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抽出一根，熟练地点燃。
橘红色的火苗在昏暗中明明灭灭，青灰色的烟雾袅袅升起，模糊了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也试图驱散那弥漫在心头，无法言说的沉重与失落。
他失去了一个未来的核心，一个他寄予厚望的接班人。
百花，或许也将再次面临离去的阵痛。
但他不后悔刚才的坦诚和理解，每个人都有追求自己梦想的权利，唐昊的选择，没有人可以职责什么。
只是……
职业赛场，除了胜利与失败，还充满了太多的无奈与别离。
他深吸了一口烟，任由那辛辣的气息充斥肺腑，仿佛这样就能压下那份悄然蔓延的孤独感和对战队未来的担忧。
夜，还很长。
赛季，也还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