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彰德府境内,洹水之滨。
一队人马在河边停了下来,望着缓缓流淌的河水。
为首一人突然感慨起来:“嘿,话说孔夫子他老人家当时在河边的时候说了一句什么话来者?好像叫‘逝者如斯夫,不舍粥也’?是这么说的吧?”
“对,对,对。”身边众人连声附和,“罗大哥真是博学多才,这话说的真是一点儿不错。”
这位“罗大哥”正是当下河南北部诸“贼”中势力最盛的一支的首领,罗三勇。
“那你们说说,这孔老夫子为什么要在河水面前说什么‘不舍粥也’?难道他老人家是肚子饿了想喝粥?”罗三勇微微眯起眼睛。
“这个嘛……”
身边众人显然都被罗三勇提出的这个问题难住了,一时半会儿竟然没人答得上来。半晌,一个看起来长相比较儒雅的开了口:
“这孔圣人啊,也说过‘苛政猛于虎’,而苛政之下,老百姓肯定吃不上饭,喝粥都是奢望,因此孔圣人才会说……”
还没等他说完,罗三勇便略带一丝得意地打断了他的话:“我故意说错的你还认真起来了?郑宏啊郑宏,你好歹也是个秀才,怎地连四书五经都记不住了?这还不如我这个粗人。”
郑宏一时语塞。他当然知道这句话应该是“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只是为了奉承罗三勇的意思,他才对“不舍粥也”进行了一番“解读”,却没想到是罗三勇给他挖了个“坑”。
“行了行了,开个玩笑。”罗三勇打了个哈哈,“咱们赶紧渡河吧,然后再往直隶境内走。”
郑宏等人也哈哈了两声。
罗三勇又突然长叹一声,脸上多了一丝忧伤的神色,说道:“不过话说回来,郑军师,你刚才的话也确实在理。我罗某人从甘肃转战到陕西,再到直隶,这一路走来,所见所闻的悲惨事件简直不要太多。别的不说,就我之前在陕西、甘肃的时候,当时连年闹灾荒,老百姓只能吃人肉。”说着,罗三勇的语气骤然变得愤怒起来,狠狠地啐了一口,“可那些狗娘养的什么王爷、大人、财主们呢?一个个都吃的脑满肠肥,仓库里堆积的粮食宁可给狗吃都不拿出去给百姓!到最后眼看百姓们要造反了,他们才故作为难地将一点粮食拿出来,嘴里还说什么这些都是他们努力凑出来的,好救济百姓于水火之中。等看局势稍微平稳了一点,他们就立刻请些文人来写什么这个记那个传的,还要刻在石头上,以彰显他们有多么‘心善’!”
“之后他们的事迹还会被写到县志、府志甚至是省志里,成为后人的‘榜样’呢。”郑宏接话道——此时他的脸色也凝重了起来。
罗三勇带着这支一千七百人的队伍过了河,一路进入北直隶境内。
不一日,队伍行进到一个名叫回隆镇的镇子附近。本镇有一个大财主,姓章名忠,祖上做过知府、盐官,攒下来了几万两银子的家底。
虽然祖上当过官,但章忠自己却连个举人都没考上——十七岁的时候,他第一次参加参加府试就考上了秀才,但之后六次乡试,他都以微弱劣势落榜。
在第七次与举人失之交臂后,章忠自觉得也许就是文曲星不照应自己,让自己这辈子都考取不到功名。于是,章忠决定不再参加科举,而是回到自己的老家,继续打理祖上留下来的各种产业。
这边罗三勇一行人马到了回隆镇附近,都已经是人困马乏,腹中更是饥饿,罗三勇自己的肚子也开始咕咕作响了。
原来,罗三勇等人为了避免遭到官军围剿,特意打出了官军旗号行动。这样做虽然没什么官府前来过问,但这么多带刀持枪的汉子走在一起,终究是引人注目。而且近年来兵荒马乱,百姓见了大队人马唯恐避之不及,沿途村镇见了这么一支人马,多是关门闭户。虽然省去了不少可能出现的麻烦,可补给倒是无处可寻了。
罗三勇、郑宏传令下去,命大队人马先到镇外一处树林中歇息,另派了几个头脑机灵、身手麻利的弟兄进镇打探情况。
一个时辰后,探子回来了。
“镇里最大的财主姓章,名忠,祖上做过知府、盐运使这类肥差,家底极厚,镇上半条街的铺面都是他章家的产业。这章忠本人,是个老秀才,考了七次举人都未中,如今在乡里,倒是以‘善人’自居。”
“善人?”罗三勇听了这话,大笑起来,“这年月,能攒下偌大家业的大‘善人’,怕是比活了万年的王八还稀罕。说说,他怎么个‘善’法?”
探子忙道:“回大哥,这章忠表面功夫做得十足。逢年过节,也会在镇口施些稀粥;见有冻饿倒毙路旁的流民,也会出几口薄皮棺材,让人抬去乱葬岗埋了。对了,镇上有座石桥,去年垮了一段,也是他出面募捐修缮的,据说自己还掏了不少银子,碑记上刻着他的头名。镇里乡民,当面都称他‘章善人’。”
郑宏拈了拈颔下的胡须,冷笑道:“呵,施粥舍棺,修桥补路,这名声倒是赚得实惠。只是不知背地里呢?”
探子压低声音:“弟兄们找了镇里几个破落户、酒馆伙计打听,才知道这章善人放印子钱是出了名的狠,利滚利,还不上的就得拿地抵、拿儿女偿。他家兼并土地的手段更是厉害,每逢荒年,便用低价到处收购粮食,逼得小户人家卖地活命,他再用低价把地盘过来。镇四周的好田,十有七八都姓了章。”
“瞧瞧,瞧瞧!”罗三勇对着郑宏等人说道,“我说什么来着?这他娘的才是这些‘善人’的本来面目!面上吃斋念佛,肚里男盗女娼!修桥补路?那桥塌了,保不齐就是他家运粮的大车给压坏的!施粥?那粥锅里能照见人影,怕是喂狗都嫌稀!我以前在陕西、甘肃见的这等货色还少么?”
郑宏点了点头,又向探子问道:“这镇上可有官军?”
“没有。”探子摇了摇头,“只有几个捕快,器械也破破烂烂的,也就能吓唬吓唬老百姓。不过,这章忠本人倒是养了不少打手。”
“哦?打手?”罗三勇来了兴致,“多少人?装备怎么样?”
“具体有多少人不清楚,我们在镇子里看到的就有五六十个。”探子答道,“肩膀上都扛着鸟铳,腰间挎着腰刀,一些人身上还穿着纸甲。”
“呦呵,装备不错啊。”罗三勇笑道,“若是灭了他们,咱们还有笔财发。”
郑宏则继续问道:“他那些打手都是从哪里招募来的?战斗力怎么样?”
探子答道:“这……就不清楚了,只知道那些打手都是章忠联合官府一起出钱养的。至于战斗力,我们问了好些人,说法不一,有的说很强,有的说还凑合,还有的说他们只会吓唬老百姓。”
“好。”罗三勇笑眯眯地拿出一个银元宝,放到探子手里,“你们几个辛苦了,这个给你们。”
“谢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