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院的灯火早已熄灭,封家众人似乎已然安歇。
主院厢房内,封小鹿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她瞪着眼睛望着帐顶,脑海里反复回放着白天封文远夫妇那恳切激动的面容,以及他们所说的关于父母的故事。血缘的牵引与对云隐宗这个“家”的眷恋在她心中激烈拉扯。
“回去看看……似乎也没什么?”封小鹿翻了个身,小声嘀咕,“就当是……替那从未谋面的父母回去看一眼?”
在床上纠结了半天后,封小鹿烦躁地坐起身,抓了抓本就有些凌乱的头发。
月光从窗户透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封小鹿趿拉着鞋,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想到院子里透透气。
庭院中,老槐树下,一道身影负手而立,身姿挺拔,正是陈安然。大师姐早已回去歇息,而他似乎还在观赏着月色。
“小师弟?”封小鹿有些意外,“你也没睡?”
陈安然转过身,月光勾勒出他侧脸的轮廓,神色在夜色中显得有些深沉。
“三师姐也睡不着?”
封小鹿走到他身边,靠着槐树粗糙的树干,叹了口气:“心里乱糟糟的……小师弟,你说,我该相信他们吗?”
陈安然看着封小鹿那双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明亮,却又充满迷茫的眼睛,没有立刻回答。
过了半晌,陈安然才说:“三师姐,你心里是想去的,对吗?”
封小鹿愣了一下,随即有些颓然地低下头,用脚尖碾着地上的小石子:“我也不知道……就是觉得,如果他们说的是真的,那我爸妈……他们是不是也希望我能回去看看?而且,只是去看看,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陈安然沉默片刻,缓缓道:“三师姐,遵从你的本心就好。云隐宗永远是你的家,我们永远是你的后盾。若在封家有任何不适,或察觉任何不对,立刻和我们联系。我们一定会第一时间去接你。”
封小鹿闻言,心中那股躁动不安奇异地平复了许多。她重重点头,脸上重新露出了往日的笑容,虽然带着一丝复杂,但眼神清亮了许多:“嗯!我知道啦!小师弟你放心吧,你师姐我聪明着呢!要是他们敢骗我,我就……我就用我们云隐宗的术法收拾他们!”她挥舞着小拳头,故作凶狠状。
陈安然哑然失笑。
心中做出了初步决定,封小鹿感觉轻松了不少,打了个哈欠:“困了困了,回去睡觉!小师弟你也早点休息,别学大师姐老是熬夜看星星!”说完,她蹦蹦跳跳地回了房间。
陈安然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后,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他拿出手机,看着上面十几个打给张南山,却无法接通的显示,喃喃自语,“不管怎样,都得跟张天师取得联系才行。”
………………
翌日清晨,雨过天晴,阳光灿烂。
封小鹿找到苏婉和陈安然、魏青衣,说出了自己的决定:“大师姐,小师弟,二师姐,我……我想好了。我打算跟他们回封家看看。”
她语气坚定,显然经过了深思熟虑:“就像你们说的,我应该去面对。如果他们是真心认亲,那我……我也确实想看看我父母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如果不是……”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和自信:“那我就当是去游历一番,见识一下隐世家族的风光!反正有你们给我撑腰,我才不怕呢!”
苏婉看着她,眼中流露出欣慰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她轻轻握住封小鹿的手:“既然你已决定,师姐支持你。记住,凡事三思而后行,安全第一。安然,青衣,你们觉得呢?”
魏青衣点了点头,“小鹿有自己的判断。去看看也好,了却一桩心事。记得随时和我们保持联系。”
陈安然看着封小鹿,知道她心意已决,便不再多言,只说了一句,“保持联系”。
“知道啦知道啦!你们就放心吧!”封小鹿用力点头,心里暖洋洋的。
随后,封小鹿将自己的决定告知了封文远夫妇。
封文远夫妇闻言,自然是喜出望外,封夫人更是激动地拉着封小鹿的手,连声道:“好孩子,好孩子!婶娘就知道你是懂事的孩子!你放心,回到家里,绝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
封文远也对苏婉等人再三保证:“苏掌门,陈道友,魏道友,请你们放心,我们定会护小鹿周全,待她如珠如宝。待她认祖归宗,熟悉家族后,是去是留,绝无二话!”
事情既定,封家众人便不再多留,决定午后便启程返回。
离别时,云隐宗众人皆到山门相送。
小铃儿抱着封小鹿的腿,眼圈红红:“三师叔,你要早点回来呀!小铃儿会想你的!”
封小鹿蹲下身,捏了捏她的小脸,笑嘻嘻地说:“三师叔就去玩几天,很快就回来啦!到时候给你带好吃的、好玩的!”
赵萌萌和林小蛮也送上祝福,叮嘱她一路小心。
苏婉、魏青衣、陈安然与封文远夫妇最后话别。
“小鹿就拜托二位了。”苏婉语气平和,却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封文远正色道:“苏掌门言重了,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陈安然最后看向封小鹿,“师姐,记好了,若有人敢欺负你,你就和我说,师弟为你出头。”
封小鹿连连点头,正要开口时,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忽然响起。
“一个和我们一样是炼气期的家伙,口气倒是不小。”
声音来自封家那几个年轻子弟中的一人,他双手抱胸,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诮,眼神在陈安然身上扫过,带着明显的不屑。
他旁边另一人也嗤笑一声,低声附和:“就是,云隐宗这种小门小派,能有什么底蕴?真当自己是什么人物了。”
他们的声音虽不大,但在场都是修行之人,听得一清二楚。
封文远脸色一沉,立刻呵斥道:“封明、封亮!休得胡言!还不快向陈道友道歉!”他转向陈安然,面带歉意,“陈道友,族中小辈缺乏管教,口无遮拦,还望海涵。”
那名叫封明的年轻人似乎还有些不服,但在封文远严厉的目光下,不情不愿地拱了拱手,语气毫无诚意:“一时失言,陈道友莫怪。”
封小鹿顿时柳眉倒竖,就要发作,却被陈安然用眼神制止。
陈安然意念一动,将博物馆中的千年桃木剑唤出。
木剑悬浮在侧,且有阵阵雷电作响,陈安然淡淡说:“我云隐宗虽是小门小派,但若是有人想要讨教一下我宗底蕴,也无不可。”
封明、封亮二人见状,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他们能清晰地感受到那悬浮桃木剑上蕴含的磅礴灵力与凛冽雷威,绝非他们所能抗衡。那丝丝跳跃的白色电光,仿佛下一刻就要劈斩而来,令他们神魂都为之战栗。
封文远更是心头剧震,他没想到陈安然竟有如此手段,那桃木剑灵光湛然,雷息纯正,绝非凡品,更别提这手凌空御物、引而不发的本事,显然对灵力掌控已臻精妙之境。他立刻厉声呵斥,再无之前的温和从容:“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还不快跪下向苏掌门、陈道友磕头赔罪!”
封明、封亮被吼得浑身一抖,再不敢有丝毫怠慢,“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朝着苏婉和陈安然的方向连连叩首,声音发颤:
“苏掌门恕罪!陈道友恕罪!是我等口无遮拦,狂妄自大,冒犯了贵宗,请饶过我们这次!”
“我们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封文远也深深一揖,脸上满是愧色与后怕:“苏掌门,陈道友,魏道友,是在下管教无方,致使族中小辈如此无状,冲撞了贵宗,万望海涵!回去后,我定当严加管教,绝不容此类事情再次发生!”
苏婉目光平静地扫过跪地求饶的两人,又看向深深作揖的封文远,并未立刻言语。
片刻后,苏婉才缓缓开口:“封先生请起。小辈年轻气盛,可以理解。但我云隐宗立世,靠的并非虚名。还望封家谨记今日之言,善待小鹿。若她受了委屈,今日之事,便不是这般轻易了结了。”
封文远连忙应道:“苏掌门教诲的是!封某铭记于心,绝不敢忘!”
陈安然见状,心念一动,那悬浮的桃木剑与缭绕的电光倏地收回体内,仿佛从未出现过。
他上前一步,将跪地的封明、封亮虚扶起身,语气平淡,“既是误会,解开便好。望二位道友日后谨言慎行。”
封明、封亮此刻哪还有半分傲气,唯唯诺诺地应着,不敢与陈安然对视。
经此一事,封家众人对待云隐宗的态度在原有的客气上,更多了几分发自内心的敬畏。封文远再次郑重保证后,才带着心有余悸的族人与一步三回头的封小鹿,下山离去。
云隐宗山门前,苏婉、陈安然、魏青衣并肩而立。
魏青衣轻声道:“希望小鹿此行顺利。”
陈安然目光沉静:“她会回来的。”
…………
送走封小鹿后,云隐宗似乎一下子安静了许多。
少了封小鹿那如同山间雀鸟般叽叽喳喳、活蹦乱跳的身影,连空气里的活泼劲儿都淡了几分。小铃儿头两天还有些不习惯,总是不自觉地跑到封小鹿常待的角落张望,被魏青衣柔声哄了回来。
陈安然的生活节奏依旧规律,修炼、打理灵田、研习雷法,但他能明显感觉到,三师姐的离开,让宗门内无形中多了一丝沉凝的气氛。他并未放松警惕,每日修炼之余,都会尝试联系张南山,然而电话那头始终是无法接通的忙音,这让他心中的那点不安如同阴云,挥之不去。
魏青衣将他的状态看在眼里。这日午后,她找到在练功房外擦拭桃木剑的陈安然。
“安然,关于去广市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魏青衣在他身旁的石凳上坐下,声音温和,“小鹿暂时离开了,宗门有大师姐坐镇,山下事务也有萌萌和李胖子他们打理。你正好可以趁此机会,出去走走。”
陈安然擦拭桃木剑的动作微微一顿。
他抬起头,看向魏青衣,“二师姐,经过青崖洞一事,我实在不放心只留大师姐和小玲儿她们在山上。”
魏青衣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按住他握剑的手腕,温声道:“我明白你的顾虑。但安然,你把自己绷得太紧了。”
她顿了顿,直视着陈安然的眼睛:“你可曾想过,为何大师姐会同意我的提议?”
陈安然微微一怔。
魏青衣继续道:“大师姐的修为,你我都清楚。如今她借助师弟你温养的聚灵石和灵米灵蔬,距离练气圆满也只差半步。她让你跟我走,正是看出了你心境已至瓶颈——担忧过甚,反而会成为心魔。”
见陈安然神色微动,魏青衣语气放得更柔,“况且,你当真以为云隐宗如今还是从前那个无人问津的小门派么?山下有赵董的重资投入,有李胖子经营的人脉,更有茅山戚蓝坐镇。这层层关联,早已将云隐宗与世俗、与修行界牢牢系在一起。真要出事,第一个着急的不是我们,而是那些投下重注的人。”
她轻轻一笑:“再说,我们只是去广市小住,又不是远走天涯。真要有事,一张机票,半日即回。你如今练气中期的修为,难道还怕赶不回来?”
陈安然沉默片刻,他不得不承认,二师姐说得有理。这些日子,他确实因为接二连三的变故而心神紧绷,修炼时都感觉灵力运转滞涩了不少。
陈安然深吸一口气,终于缓缓点头:“二师姐说得对。是我钻牛角尖了。”
魏青衣展颜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就这么说定了。你去收拾一下,我们三日后出发。记得多带几件便装。”
陈安然看着二师姐轻盈离去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转身望向云雾缭绕的远山,心中那份沉甸甸的焦虑,竟真的消散了几分。
或许,出去走走,真的不是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