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当年沈家二少爷暴毙于别院之事发生后,沈家“私养妖怪”的流言便不胫而走。
无论这背后是有人推波助澜,还是仅仅以讹传讹,沈家都陷入了百口莫辩的窘境。
毕竟那别院里确实曾住过一只雀妖!
即便沈家深知那是一位不曾害人的“好妖”,真正的凶手是那邪道。
可外人谁又理会这其中的曲折?
在常人根深蒂固的观念里,妖怪便等同于灾祸,与吃人、作恶脱不开干系!
更何况那雀仙在诛杀邪道后便飘然远去,再无踪影。
这就更坐实了流言,让“沈家养妖反噬自身”的版本愈发可信。
自那以后,沈家的声望一落千丈。
仿佛也印证了“祥瑞”离去带来的厄运,沈家的境况与运势急转直下,诸事不顺,家业凋零……
才不过几年光景,一个曾经显赫的富商之家竟已呈现出日薄西山之态。
万幸的是,沈家三公子沈文轩,这个昔日不喜读书的纨绔,在雀仙住在别院期间,仿佛受了庇佑、得了祥瑞赐福,一下子开了窍,潜心向学,最终侥幸考中了举人,这才勉强为摇摇欲坠的沈家争得了一丝喘息之机,稍稍稳住了局面。
沈家并非没有想过挽回。
他们深知,家族衰败的根源,或许就在于那位不成器的二公子冒犯了雀仙,导致“祥瑞”离去!
想要扭转颓势,关键自然也在于此——
既然是冒犯了雀仙大人,自然就应该好生赔罪,将雀仙大人再度迎回府中!
即便不能将雀仙重新迎回,至少也要诚心道歉,求得其谅解。
然而那雀仙自别院一别后,便如石沉大海。
任凭沈家如何耗费心力钱财四处打探,都寻不到半点踪迹。
久而久之,希望渐趋渺茫,几近绝望……
就在他们准备放弃,同时也因财力枯竭无力继续寻找之际,竟峰回路转,传来了关于另一位“雀仙”的消息!
虽然这消息主要围绕着降灵雨、种灵谷的神异,但他们内心深处几乎立刻断定——
这定然就是当年那位雀仙!
于是沈文轩当机立断,与母亲沈王氏一道,动用家族所剩无几的资财紧急采购了大量灵谷,接着马不停蹄地赶来这处雀仙的所在,甚至连远在外地料理残存生意的沈父都来不及通知……
看着眼前蜿蜒没入树林深处的山道,想到那位可能就在道观中的雀仙,沈文轩母子心中稍安。
只是回想起过往种种与这些年的坎坷,心情依旧复杂难言。
沈文轩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忐忑与那份难以言喻的愧悔,转头对母亲说道,语气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坚定:
“娘,我们带着灵谷上去吧!
无论如何,总要当面告罪,祈求雀仙大人原谅。”
沈母看着儿子清瘦却坚毅的面庞,想到家族的重担如今大半落在他肩上,心中酸楚,又带着一丝欣慰。
她苍白的脸上努力扯出一抹笑容,那笑容里混杂着疲惫、期待与认命般的释然,轻轻点了点头:
“嗯。”
母子二人不再犹豫,示意仆役们小心搬运好那些沉甸甸的麻袋,一行人踏上了那条通往树林深处的山道。
山路崎岖,对于养尊处优已久的沈母和文弱的沈文轩而言,走得颇为艰难。
仆役们既要搀扶主家,又要背负沉重的灵谷麻袋,不多时便已汗流浃背。
越往树林深处走,四周的灵气便越发浓郁精纯,吸入肺中,竟让连日来心力交瘁的沈母感觉胸口的郁结之气都舒缓了几分。
高大古树姿态虬结,枝叶繁茂,遮天蔽日,仅有细碎的光斑透过缝隙洒落,在地面形成晃动的光点。
空气中弥漫着灵桃特有的清香,混合着泥土和草木的气息,更有一股令人心神宁静的祥和之感。
这与他们记忆中别院那若有若无的“祥瑞”气息同源,却更加厚重、磅礴,仿佛整片山林都浸润在灵机之中。
沈文轩搀扶着母亲,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心中却是波涛汹涌。
他想起了当年在别院时,自己只将那灰雀视为带来好运的“祥瑞”,每日供奉灵谷更像是一场交易,何曾有过真正的敬畏与感激?
直到家道中落,尝尽世态炎凉,他才隐约明白,有些缘分,一旦怠慢,便可能再无回头之日。
“文轩!”
沈母忽然轻声开口,打断了他的思绪,她指着路边一株格外粗壮、枝干如龙的老树:
“你看这树,怕是已有数百年树龄了。
雀仙大人择此灵秀之地清修,远离尘嚣,怕是……早已不将凡尘俗事挂在心上了。”
她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和更深的忧虑。
沈文轩顺着母亲的目光看去,只见那老古树的树干上,竟隐隐有灵光流转,绝非寻常树木。
他抿了抿唇,低声道:
“娘,雀仙大人是否原谅,是仙家胸怀。
我们是否诚心告罪,是为人本分。
尽人事,听天命吧。”
又行了一炷香的时间,眼前豁然开朗。
一座古朴的道观静立于山坳之中,青瓦灰墙,略显岁月痕迹,却打扫得干干净净。
观门紧闭,门楣上“玄云观”三字依稀可辨。
最引人注目的是道观周围缭绕的、几乎化为实质的白色灵雾,以及观前空地上那个搭建整齐的木棚。
棚下堆放着不少麻袋,显然是山下村民日常供奉的灵谷,一切井然有序,透着一股严谨而又超然的气象。
这与他们想象中妖气弥漫或者破败不堪的景象截然不同,反而更像是一处清静修仙之所,让沈文轩母子心中敬畏更甚。
沈文轩示意仆役们将带来的灵谷麻袋小心地堆放在木棚旁,与其他村民的供奉并列。
他仔细整理了一下因登山而略显凌乱的衣冠,深吸一口气,搀扶着母亲,走到距离观门约三丈远的地方,便不再前行。
两人对视一眼,均看到对方眼中的紧张与决绝。
下一刻,他们齐齐跪伏在地,身后的仆役们也慌忙跟着跪下,头深深低下,不敢仰视。
沈文轩清了清有些干涩的嗓子,运足中气,朝着那紧闭的观门,无比恭敬地扬声道:
“信男沈文轩,携家母沈王氏,拜见雀仙大人!
感念大人昔日别院庇护之恩,亦为当年沈家上下怠慢不周之过,特来诚心忏悔!
今奉上灵谷百斤,聊表歉意与供奉之心,恳请大人现身一见,予我等一个补过的机会!”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山谷中回荡,带着真诚的愧疚与期盼,也带着沈家最后的希望。沈母也伏低身子,颤声附和:
“求雀仙大人垂怜……”
道观之内,依旧一片寂静。
唯有山风吹过树林,卷起几片落叶,发出沙沙的轻响,仿佛在回应着这迟来了多年的告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