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冬大吕，北风卷地。
天气肃清，繁霜霏霏。
鸷鸟高翔于澄空，俯视之间，旦见宕渠城内外兵卒如蚁，奔走不息。
刘麟身穿纸裘甲胄，沿着城墙内侧的楼梯快步跑上，扶着城墙眺望城外的刘曜兵营。
敌营之中，刘曜则立于战车之上，手中长戈连挥，营中士卒在他的军令下悉数而出，朝向着宕渠城一一列阵。
而在那营帐遮遮掩掩之间，还隐约可见许多造型奇怪的兵车器械。
至此，宕渠攻城的决战，总算揭开了帷幕。
最先动起来的，并非刘曜的攻城主力，而是被刘曜兵卒驱赶着的賨人、僚人还有投降的大成士卒。
污黑开裂的脚踩在起霜的土地上，这些人如同将死的行尸，被刘曜兵卒驾马抽打着，麻木地背起一捆捆柴抟，扛着河沙袋，向着城墙行来。
他们的任务，就是攻城的第一步，填壕。
宕渠城下被费黑挖出了一圈深沟壕堑，如果贸然攻城，刘曜的兵卒根本连城墙都摸不到，只能让这些压榨完所有价值的民夫前来用命填壕。
而城墙上的刘麟，望着已经走入射界的民夫，面上看不出任何的喜怒。
手臂缓缓抬起，犹豫一瞬后，倏地朝前落下。
刹那间，无数根箭矢立马从城墙上齐射出，朝着那些民夫直直飞去。
如同割麦子一般，这些民夫身上的单薄布片根本没有半点防护效果，一个个身子被箭矢的余力带的一偏，脚下踉跄着倒在了路上。
“救命啊！”
“求求了我是无辜的，我扔完东西就走，求求了不要杀我！”
生存的本能之下，这些民夫中总算有人警醒了一些，可即便如此，他们也没有任何的办法！
因为刘曜的军阵和宕渠城之间只有一条路可走，两侧不是高耸的山崖，便是冰冷宕渠水，后面又有刘曜的兵卒全副武装地堵着他们，他们根本没有任何其他选择，只能向着宕渠城下行去。
刘曜站在高台之上，长戈倒提，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幕的发生。
于他而言，这些民夫，简直就是最好的耗材，死前可以伐木造车，死了还不影响士气，又能节省粮食，更能消耗城上守军的箭矢，如果巧了有人和城墙上的守军相识，还搞一搞摧毁城墙守军的心态，简直一箭多雕。
当然，这些都是附带的，这些民夫的真正作用，是把城墙下的那一段壕沟填满，只有这样，才能让他的攻城士卒跟上。
金乌初跃，日头渐升。
已不知过了多久，宕渠城下的民夫尸体渐渐倒成了一片，可壕沟却仍没填满。
望着已经折损过半民夫，刘曜眉头微皱，城墙上的那个“刘阿普”，出手竟比他想象的还要果决。
如果再这样下去，那壕堑怕是要用自己的士卒去填了！
想至此处，刘曜长戈一挥，一声军令传达了下去。
而随着他的军令传达，一辆辆造型古怪的木车被推了出来。
正是攻城所用的虾蟆车。
临战之时，为帅者自军中募得悍勇无畏之士，由他们推着虾蟆车，冲到城墙之下，用车上的土石将壕沟填满，这就是墨子攻城十二法中的堙。
虾蟆车被推出来不久，一队身穿甲胄的士卒也站了出来，这些人走向阵前，接过屯将递过来的钱串，又饮下一口浑浊的酒水，然后豪情万丈地将碗往地上一砸，反身抬起虾蟆车，蒙头向着宕渠城冲了过去。
这虾蟆车体积不大，外形酷似趴着的蛤蟆，上面满满的都是早已挖好填满的土石。
这些身穿甲胄的士卒分作数处，由民夫遮掩着，快速向着宕渠城下奔去。
如果他们能接近壕沟，那他们就可以将虾蟆车连同里面的土石一起推进壕沟里，如此再深的壕沟很快也就能被填满。
只可惜，他们面对的是极度谨慎保守的刘麟。
这几天的坐卧不安之间，刘麟早就将自己知晓的攻城器械翻了无数遍，知道有虾蟆车这种填壕利器的存在，因此，从刘曜填壕开始，刘麟就一直在留心注意这种虾蟆车。
如今看到这些士卒推着载满土石的小车，狂奔着接近宕渠城，刘麟当即一声军令，带着无当飞军中最擅射术的骑射曲，张弓搭箭，不去管那些民夫，专门盯着靠近的虾蟆车攒射。
很快，推着虾蟆车的士卒就到了一片，刘麟握着弓的手也总算活动着放松了几分，只不过这同样的一幕，落在高台之上的刘曜眼中，就让他心中窝火无比。
但他再窝火又能怎样，填壕还是要继续。
虾蟆车两侧有木棍支撑，即便士卒被射倒后，车身也没有倒地，里面的土石还是盛放的满满的。
只不过这一次，刘曜犹豫了片刻，没有再令士卒蒙头猛攻，而是让他们伪装成了民夫的模样，先混在民夫之中缓缓而行，等接近停驻的虾蟆车后，才一反常态，猛地一把将虾蟆车抬起，快跑几步后用力将其掀进了壕堑之中。
一个接一个，如此一来，就算刘麟早有防备，也架不住刘曜用人命往上堆。
城墙前的那一段壕堑很快便被填满，里面到处都是堆叠而起的沙土、柴抟、虾蟆车、土石还有无数的尸体。
呜——呜————
没有给刘麟缓冲的时间，曲形铜角发出的沉闷轰鸣的巨响，刘曜的本部开始缓缓动了起来。
壕沟已平，接下来就是攻城的第二步，攀上城墙或者攻陷城门。
只是刘麟眼前的这一幕，与后世电视剧中完全不同！
因为像电视剧里那种什么都不准备，士卒扛着梯子往城下冲的，真是少之又少。
曹操注《孙子兵法》时曾言“将忿，不待攻城器城，而使士卒缘城而上，如蚁之缘墙，必杀伤士卒也。”
那种不顾士卒性命的攻城方法，要么攻城将领是纯新人，要么就是守将纯废物，总之，就是打的一个实力差。
昔日孙坚讨黄巾，就是什么都没准备，士卒只是抬着普通的梯子便来攻城，这在墨子的攻城十二法中，名曰蚁傅，只是两边实力悬殊之时，善战将领速通门外汉的不二之选。
可显然，前几日的试探与袭营已经让刘曜知道，于刘麟防守的宕渠城，这种靠实力差的作战方式，除了平白浪费士卒性命，没有任何作用！
因而，今日的宕渠城下，竟然没有一个如同电视剧里任由守城士卒射杀的憨憨！刘麟目之所见，尽是各种器械兵车和藏身其中的甲胄士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