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最后一抹余晖泼洒在奔腾不息的黄河上。
浊浪如龙,嘶吼咆哮着涌起丈许之高,又轰然砸下,与一片夕阳赤色形成了磅礴雄浑的景象。
最后一艘渡船停泊在渡口处,船尾一杆杏黄大旗被河风吹得猎猎作响。
丘处机与杨不负是最后才上船的。
刚上了船,杨不负环顾四下,见这渡船上的人可谓是来自天南海北、各行各业,挤满了形形色色的旅人。
有带着沉甸甸货物、结伴而行的商贩;有带着刀剑的江湖豪客;也有走镖的镖师、趟子手;
甚至......
船上一角处竟还坐着几个女子。
杨不负心里一奇。
这从东至西的一条大道被黄河阻挡,寻常客人要坐船也不稀奇。
只是天下间行走江湖的女子可着实是太少见了。
须得如今乱世,天天都有太多人被杀,又没什么天眼、摄像头。杀了人随便找个野地里一抛,谁知道被谁给杀的?做官的谁又那么好心肠去管呢?
除非死的是什么名门豪绅,家族里闹出事来,才随手抓个替死鬼敷衍了事。
故此只要出城村三五里入了林子,其中必有杀人越货的土匪盘踞。
寻常男子出门若不是成群结伴、有本事,被谋财害命简直再正常不过了。
那女子就更不必说了。
莫说是出城,就是在城内街上都会被光明正大的绑走,这种事情屡见不鲜,在《清稗类钞》、《庚巳编》中皆有记载。
虽然都是野史,但主要正史也不会记载老百姓的遭遇,顶多一句“岁大饥,人相食”便罢。
毕竟人家下的是大棋,记载的是大局,小老百姓的生活怎配入人家的法眼?
犹记得当年的高俅高太尉曾说过两句名言:
“我也是大宋八千万人口之一,我怎么没感到压迫?”
“汝在这个节骨眼爆出这番事来(指私下送给蔡京的二百三十万两生辰纲),背后没有万恶的辽国人支持,我是不信的。”
便是这个道理了。
所以若见江湖上真有女子行走,那自然是身怀绝技,决不可小觑。
杨不负瞥了一眼。
见那是一个颇有姿容的中年道姑当首,带着个粉雕玉琢、七八岁的女童,身旁跟着个衣饰优越的老婆子照料着。
这般阵容倒是奇怪。
船上不少汉子见了那道姑生的颇为标致,又是身材成熟的年纪,在这少有女人的船上都会心一笑。
更有甚者上前搭讪,试图调情解这船上之闷。
还没等开口,那道姑已是骤然横眉,按住手中之剑,眼中冷意森然。
虽不屑与这些人言语一句话,不过其中之意已经显然而见了。
那些汉子常年行走江湖倒是也有眼力见,一看这道姑绝不是好惹的,只能讪讪退下。
“师兄?!”
岂料那道姑目光一瞥,瞧见走过来的丘处机,霍然站了起来。
丘处机也是一怔,没想到会在此处见到她。
“师妹,你也在这艘船上?”
原来这道姑不是旁人,正是全真七子之中排行最末的清净散人孙不二。
孙不二走过来,一双冷目转而变得柔和。
先是瞧了一瞧丘处机,又落在了他身边的杨不负。
用不着丘处机多说,杨不负早想得明白。
朝她拱手行礼道:
“弟子杨不负,见过孙师叔。”
他现在跟随丘处机时已自称是杨不负,主要是不喜欢完颜这个姓氏。
所以在路上就与丘处机表明自己早已从包惜弱口中得知得知身世,更愿意称自己姓杨,而不是完颜。
丘处机见他从小生于赵王府,却心向大宋,也是一阵欣慰。
却说孙不二见了他,奇道:“你是全真教弟子?你知道我是谁?”
杨不负微微点头,淡淡道:
“全真七子的名号,天下谁人不知?”
“而全真七子之中,乃至王重阳真人一生所收弟子内仅有一位得道女道长便是清净散人孙师叔,所以自是不用多想。”
他说话间,那满船的渡客听闻那道姑居然就是全真七子之一的孙不二,无一不是面色惊讶。
尤其先前还试图搭讪调情的几个汉子连忙把头埋下去,眼皮都在直跳。
算是他们瞎了眼,竟敢得罪全真教的高人。
还好今天上船之前没有喝二两酒鬼迷心窍,不然现在只怕连脑袋也搬家了。
孙不二当然没那闲工夫理会这些庸人,微微一笑,看向了丘处机:“师兄,这孩子是你这一趟北行收的弟子?倒是够聪明伶俐的。”
“师妹说笑了,不过运气尔尔。”
丘处机脸上得意之色转瞬即逝。
心想光是这眼力就叫你吃惊了?
若是叫你见了不负惊为天人的学武天赋,那才是真正的令人匪夷所思。
不过丘处机并不是主动张扬之人,当下也没说这番话,转而问道:
“师妹,你不是前段日子回宝应老家奔丧,怎地这么快就回来了,身边还带了一个女童?”
孙不二虽然已经是出家人了。
但还不至于被洗脑到爹娘离世也不回家的程度。
这一趟去,丘处机本以为她会留在宝应很久,没想到会在今日遇到。
先前和孙不二坐在一起的女童与老婆子也缓缓走来。
老婆子向丘处机唱了个喏。
那美貌女童也跟着分别向丘处机、杨不负道好,只是为人极其腼腆羞涩,一句话没说完就已经红晕满脸,躲在了孙不二的背后。
孙不二拉过她的手来,道:
“这是我宝应老家的亲戚,姓程,闺名瑶迦,已打算拜入全真教门下学些武艺防身。”
“不过我想既要传她全真教功夫,自该郑重,所以这一趟带她回重阳宫拜过重阳祖师再传授武艺不迟。”
显然,孙不二自然是比丘处机要讲规矩的多。
丘处机传授杨康和杨不负武功的时候就没想过这些,全是凭一时冲动,甚至他和江南七怪打赌的事情到目前为止还在瞒着掌教马钰。
丘处机当下哈哈一笑:
“原是如此,那自是理所应当。”
“这是我新收的弟子杨不负,我也正是要带他回重阳宫去拜过重阳祖师后正式拜入全真教学艺。”
说着,还伸手拍了拍杨不负。
呵呵,他还真好意思这么说。
“哦?想不到师兄这一次可规矩的很,倒是叫我刮目相看了。”
孙不二语气慢悠悠的。
其实她怎么会不知道丘处机是什么人?
只是看破不说破罢了。
手里拉着的程瑶迦还羞答答的垂着头,时不时抬头悄悄看一眼杨不负,见对方似是感觉到了目光朝她看来,又连忙垂下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